那招呼她的人在她身後訝然道:“二擔,你今日傻了?出海按規每人每日只能帶兩升米,合夥在一起煮,你不吃,豈不是便宜咱們?”
鐵慈這才想起來,朝廷對海船管制嚴格,出海人員註明面貌籍貫之外,還要註明往返時日,另外每人每日只能攜帶兩升米。不吃飯,可不是件合理的事。
人群外圍,有人慢慢站起來。
鐵慈呵呵一笑,學著那二擔聲音,含糊地道:“逗你玩呢。”又轉身回來。
然而二擔的碗在哪裡呢?
四面全是人,人人目光灼灼。
忽然一個巨大的盆移動而來,盆後面的人橫衝直撞而入,撞了鐵慈一個趔趄,直把她擠到板壁那裡扁扁地站著,一邊砰一聲放下那大盆,一邊粗聲粗氣地道:“啥?哪個不吃?怎麼著?嫌棄老子手藝不好?”說著變戲法一般拿出一個破碗,胡亂裝了崗尖的飯菜,惡狠狠往鐵慈手裡一塞,道:“吃!給老子吃!不想吃非得叫你吃!再剩下一粒米,老子回頭叫你吃屎!”
他手中鍋鏟在鐵慈頭頂飛舞了一圈,看那模樣似乎想順手給她來一下,但不知為何,那條弧線在她腦袋頂滑過,無聲無息地又落下了。
鐵慈急忙接過碗,在眾人鬨笑聲中,低頭匆匆吃飯,咀嚼了幾口,有點意外地發現這米飯用了雜糧加小米,燜得居然還挺香,她的目光從飯碗上頭飄過去,那伙伕正在給眾人分飯,戴著個海上人常戴的遮陽的草帽,只露出黑黑的,冒著胡茬的下巴。
此時因為又送了一個菜來,眾人一窩蜂湧過去搶菜,也沒人關注她了,倒是那伙伕還憤憤著,抬頭看看,道:“二擔的碗呢,拿來我砸了!不想吃以後都不要吃了!”
眾人忙勸了,還是先前那個愛多事的,急忙搶了一副碗筷,塞到鐵慈懷裡,笑道:“趕緊拿走你的吃飯家伙,小心真給孫師傅砸了。”
旁邊有人一邊嚼一邊含糊地道:“砸了也活該,孫師傅可是我飄海上這麼多年,遇上的手藝最好的廚子,輪到他瞎比劃!”
又有人笑:“所以脾氣大點也應該,都讓著罷咧,哎,今日的海菜炒鳥貝好香!”
鐵慈又默默扒了一口飯,趁著人潮往前湧她往外走,那個伙伕始終沒抬起頭,黑瘦的手臂將鍋鏟揮舞得幾次差點打到人頭。
她退出人群,正看見丹霜一臉菜色地往這邊走,鐵慈用眼神詢問,丹霜低聲道:“別提了,方才他們抓到只海星,喊我去嚐鮮。”
鐵慈:“……你吃了?”
丹霜木著臉,眼神悲憤,半晌道:“我覺得它現在還吸著我喉嚨沒下去……嘔,不行,我要去吐了……”
鐵慈只來得及關照,“……別給人看見。”
哎,也不知道誰更慘。
她端著碗,靠著船舷,熬小魚很鮮,糙米飯有點香,連海帶都鮮美脆嫩,碗底還有蝦醬,拌飯又是美味。
竟然吃得心情都好了幾分。
丹霜吐回來,為了保持人設,不敢靠近鐵慈,只和她打手勢,示意二擔已經塞進夾壁了。
鐵慈眼神問她三海在哪,丹霜搖頭。
找不到三海,那就是一個不定時炸彈,鐵慈有點擔心。
她下了一趟船艙,在夾壁裡問清楚二擔的日常工作,住宿地等等細節之後,把人又塞住嘴關了回去。
到了晚上,因為天氣漸冷,甲板上沒什麼人。鐵慈不想早早地去船員大通鋪裡聞臭氣,在船上磨磨蹭蹭,一直等到天黑,大通鋪裡鼾聲震天了,才準備下去。
也不是想睡覺,而是想找出真正的三海。好端端的一個人,去哪了?
船艙有三層,一層住船員,二層住船長,船把式,一些地位較高的船員,隨船的商人和夥計,三層住商船的船主。
鐵慈正要下去,卻見一盞油燈悠悠晃晃,有人上來了。
她避到一邊,裝作清掃甲板,見那人一手拎燈,手指上還掛著個紙袋子,另一隻手拖著個摺疊皮凳子,踢踢踏踏地過來,拖過一個大盆翻過來一放,紙袋子裡取出油紙包往盆底一擱,居然還有一瓶小酒,再把皮凳子一架,舒舒服服地坐下來。
這是要大海之上臨風看月喝酒嗎?倒是挺有雅興的。
鐵慈看見那人寬大的帽子,胡茬拉碴的下巴,就知道是那個暴脾氣的伙伕了。
那伙伕開啟油紙包,頓時香氣四溢,鐵慈覺得自己又餓了。
她轉身往下走,身後傳來粗啞的一聲,“來,陪哥喝一杯。”
鐵慈頓住,半晌,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