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
桂兒與老鄭嚇得齊聲尖叫,桂兒從袖裡摸出手袱兒要為童立本擦拭嘴邊的鮮血。童立本推開她,自己用手抹了一下嘴角,一跺腳,突然又仰面大笑起來,這淒厲的笑聲讓人聽了毛骨悚然。桂兒與老鄭兩人驚恐萬狀,看著童立本翹在空中一抖一抖的花白鬍子,桂兒顫抖著問老鄭:
“老爺是不是瘋了?”
老鄭也不知所措,只跪在地上,抱著童立本的腳一聲一聲地哭喊:
“老爺,老爺呀!”
童立本突然停住笑聲,喘了一陣粗氣後,伸出手來,一手拉了桂兒,一手拉了老鄭。兩人只覺童立本的手指寒沁若冰。見他平息下來,桂兒的心略略安定,她強忍哭泣說道:
“老爺太餓,賤妾去替您熬粥。”
“慢著,”童立本終於吐出兩個字,他低下頭,望著雙雙跪在膝前的侍妾與老僕,悽然說道,“當了二十年的朝廷命官,直到今天,老夫才豁然明白,我既非銅大人,也非鐵大人,更非銀大人、金大人,我只是一塊不討人喜歡的狗骨頭。明白了就好,明白了就好哇!”
說著,又是一陣狂笑。
這笑聲刀子一樣扎人。老鄭累了一天,氣力虛脫,已是哭不出聲來。桂兒欲哭無淚,只是哀哀求道:“老爺,求求您不要笑了,您嚇著奴家了。”
童立本的笑聲嘎然而止,他低頭看著桂兒,一向冷漠刻板的臉色忽然變得柔和起來。他伸出枯樹枝一般的手指替桂兒拭去滿臉淚痕,嗓音沙啞地喊道:
“桂兒!”
“賤妾在。”
桂兒仰著臉,童立本撫摸著她蓬亂的頭髮,愛憐地問道:“你來童家多少年了?”
“十二年。”
“對,十二年。八年丫環,四年侍妾,未曾過上一天舒心日子,老夫對不住你。”
“老爺,你這是啥話……”
不待桂兒說下去,童立本打斷她的話繼續說道:“常言道,貧賤夫妻百事哀,其實可哀之事,何止百件。千件萬件都有啊,桂兒,著實難為你了。”
“老爺,你今兒是怎麼了?”
見童立本說話有些不對頭,桂兒心下又慌了起來。但童立本此時已撇過她,把眼光轉向另一側的老鄭,問道:
“老鄭,你跟老夫多少個年頭兒了?”
“回老爺,十六個年頭兒了。”老鄭答。
“光陰荏苒啊,老鄭你說是不是?”童立本湊近老鄭,幾乎是臉挨臉說道,“記得在登州你來我府上時,才五十掛邊。那時多壯實呀,一拳頭能打死牛,一頓還能吃八個燒餅。如今牙也掉了,背也駝了,眼也花了。老夫也沒得燒餅給你吃了。”
老鄭悽楚答道:“老爺,小人是窮人出身,什麼苦都能吃,只是老爺你受這等折磨,小人心裡委實難受。”
“老鄭你越是這麼說,老夫越發無地自容。”童立本嘆道,“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僕人,老夫卻是天底下最不濟的老爺。”
“老爺這話折煞小人了。”
童立本再不回答,只是拍拍老鄭的肩頭表示談話結束。然後又掉頭問桂兒:
“缸裡還有多少米?”
“大約還有兩升。”
“去,都煮上,今晚上我們飽餐一頓。”
“老爺……”桂兒不挪身。
“叫你去你就去吧。”童立本催促。
“那,明天怎麼辦?”
“你不用擔心,老爺我自有辦法。”
桂兒遲疑著,終於還是下廚做飯去了。童立本走進臥室翻箱倒櫃找出了二十多枚銅板,他回到堂屋盡數交到老鄭手上,吩咐道:
“銅鈔就這麼多,你去打半斤酒,餘下買點滷菜什麼的,由你作主了。”
老鄭遵命而去,童立本又踱到廂房看看木圈椅上坐著的殘疾兒子。
“柴兒。”童立本喊。
“餓。”
柴兒答。方才堂屋裡又是笑又是哭鬧作一團,柴兒是傻子,並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他只是本能地感到恐懼。看到老爹進門,恐懼感沒有了,但鑽心的飢餓更讓他難受。
童立本搬了把椅子與柴兒對坐,說道:“再忍耐一會兒,爹有飯有肉餵你。”
柴兒聽說有肉吃,竟嗚嗚地哭起來。童立本只當他是餓狠了,一時找不到語言來安慰,沉重的負疚之感,更讓他六神無主。他一邊擦拭著柴兒嘴角流出的涎水,一邊說道:
“我的好兒子,別哭,別哭,爹給你唱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