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的小皇上一眼,此時的朱翊鈞也正全神貫注地聽著兩人的對話。母后對馮保的誇讚,更增添了他對這位長期廝守的“大伴”的信任。母子倆這種感情的流露,馮保看在眼裡,喜在心中。他覺得火候已到,便連忙切入這次拜謁的主題:
“啟稟貴妃娘娘,奴才還有一件事,不知當問否?”
“請講。”
“娘娘手中捻動的,可是那串菩提達摩念珠?”
“正是,”李貴妃看了看手中這串散發著幽幽藍光的念珠,猜想馮保這時候提起這件事,是不是想邀功請賞,於是說話的口氣顯得更加親熱,“馮公公給我送來這麼貴重的禮物,我還沒好好兒謝過你吶。”
“娘娘這麼說,倒真是折煞奴才了,”馮保故意裝得惶惶不安,接著說道,“這些時我總在尋思,先帝去世,新皇上登基,這一應事體,也算得上是改朝換代的大事。朝廷中雖也有那麼三兩個人想利用這場變故,鬧騰出點什麼禍事來,終究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依奴才陋見,這一切一切,全賴娘娘虔心事佛,也恰在這個節骨眼上,菩提達摩佛珠重現天日,到了娘娘手上,這真是天意啊!”
馮保奉承主子,說話向來有剝繭抽絲的功夫,經他這一提醒,李貴妃也確實悟到了手上這串珠子後頭的“天意”,可不是嗎?自從得了這串佛珠,宮裡宮外才開始稱她為“觀音再世”。尤其令她滿意的是,兒子繼承皇位,竟然平平安安,風波不興。想到這裡,李貴妃把手上的佛珠捻得更響了。
“馮公公,你也是有佛根的人啊,”李貴妃感慨地說,“沒有你,這串菩提達摩佛珠,怎麼會到我手中。”
“娘娘是觀音再世,沒有奴才,這串佛珠照樣還會到娘娘手上,”馮保說到這裡,頓了一頓,臉色略見陰沉,接著說道,“可是如今南京衙門裡頭,卻鑽出來一個人揪住這件事,無中生有,要給娘娘敗興。”
“啊,有這等事?”
“有,”馮保開啟隨身帶來的盛放摺子的紅木匣子,取出那份蔣加寬的手本,恭恭敬敬遞給了李貴妃,“請娘娘與萬歲爺過目。”
李貴妃接過只看了看標題,便退還給馮保,說了一個字:“念。”
“奴才遵旨。”
馮保又把蔣加寬的手本接回,一字一句地念給李貴妃與朱翊鈞母子聽。手本不長,不消片刻功夫唸完。聽著聽著,李貴妃捻動佛珠的手指慢慢停了下來,淺淺畫過的修眉蹙做一堆。此事發生之前,朱翊鈞並不知曉,這時看看母后的表情,問馮保到底是怎麼回事。馮保便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奏說一遍。朱翊鈞聽罷,放下咬在嘴中的手指頭,嚷道:“大伴,那個叫胡自皋的,真的為你出了三萬兩銀子?”
“回萬歲爺,這純屬無稽之談,”馮保一臉委屈,按事先想好了的謊話申辯道,“買這串佛珠的三萬兩銀子,原是先帝給奴才的賞賜,說起來是隆慶二年,先帝把滄州的一處田莊賞了奴才,這回為了湊這筆銀子,奴才便把那處田莊賣了。”
“既是這樣,那蔣加寬為何要誣陷於你?”
朱翊鈞如此追問,正好落進馮保的圈套,他從容答道:“回皇上,恕奴才冒昧說話。蔣加寬一個小小的南京工科給事中,哪有這個膽量,以莫須有的罪名誣告奴才?這皆因他的背後有人支援。”
“啊,有誰支援他?”
朱翊鈞驚奇地瞪大了眼睛。李貴妃一直鎖著的彎眉一動,似乎也有聽下去的興趣。馮保嚥了一口唾沫,正欲說下去,忽然聽得掛了淺月色柔幔的木格雕花窗子外頭,傳來一聲脆脆的叫聲:
“太子爺!”
接著便聽到細碎的腳步聲在窗欞外邊的迴廊上停住了,一個聲音傳進來:“嗨,小畜牲,教你多少遍了,怎麼就記不住,不是太子爺,是萬歲爺,萬——歲——爺——喊。”
原來是乾清宮管事牌子邱得用在逗那隻從慈寧宮帶過來的白鸚鵡大丫環。李貴妃沒好氣地用腳一推繡榻前的青花瓷的腳踏,朝窗外厲聲喊道:“邱得用,沒瞧著萬歲爺在談事?把大丫環提走!”
“奴才遵旨!”
聽著外頭磚地上一響,邱得用磕了一個頭,取下掛在迴廊上的鳥籠子,躡手躡腳走了。經過這個小小的插曲,馮保隱約感到李貴妃心緒煩亂,這原本也在他的預料之中,因此並不慌張,依舊接了朱翊鈞的問話答道:
“這蔣加寬的後臺不是別人,正是現任的首輔高拱。”
“是他?”這回是李貴妃脫口問出。
“啟稟娘娘,先帝在時,奴才就是高拱的眼中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