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冒昧問:您就沒有想過也找個發財的門道?
他說:我這人發不了財的,因為膽子小。如果我還在浯嶼,政府沒叫分船,我不敢分;政府沒說可以開到澎湖,我也不敢叫大夥往澎湖開船;政府沒說可以把魚賣給日本人臺灣人香港人,我哪裡就敢開這個口。至於搞船走私貨,我就更沒這個膽了。到了縣裡工作,也知道有人跑到下邊要吃喝要東西,我沒幹過,沒膽量於喲。這年頭都說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我的膽子小,但還不至於餓死吧,知足者常樂。
膽大的和膽小的同一個郭包站在我的面前,我卻絲毫沒有感到奇怪,從那個時代過來的老人都是這樣的,我完全能夠理解。小小的遺憾是,我非常想在廈門這片海域找到一個當年對敵鬥爭是英雄今天發家致富是大款的典型,可惜一個也未尋著,我的一廂情願在浯嶼又一次落了空。
紅透的落日和魚貫歸來的船隊繪出一幅極美的漁舟唱晚圖,繁忙的碼頭播傳著豐收的喜悅和喧囂。一位二十出頭的年輕後生,赤裸著被烈日曝曬成古銅色的脊背,吆喝指揮船工從他的船艙抬下一筐筐鮮肥的收穫。
郭包老人眯起眼睛滿意地憨笑,說,當年,我也是這般生龍活虎地年輕哩。
是啊,歲月流逝,浯嶼依然年輕,無論戰時還是和平,它的腳步從未停歇,一直朝氣蓬勃走在時代潮的前頭呢。
老人走過去,和那後生表情豐富地交談著什麼。
我想起了“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風騷數百年”的老話。在浯嶼吟這詩句,興奮裡,似也摻入了些許的惆悵。
7
當年和現在好像都沒有人能夠說清楚,為什麼整個前線14歲以下的少年兒童全部後撤, 單單何厝村第四中心小學漏網了12個6年級學生,這一群半大小子和丫頭片子的名字是:何明全,黃水發,黃佳汝,何大年,何亞豬,郭勝源,何阿美,黃友春,黃網友,楊火旺,何錦治,林淑月。
何厝的地理位置特殊,炮口向左,可以打到大金門,炮口向右可以打到小金門,於是,大金門的炮打它,小金門的炮也打它,直打得它體無完膚面目全非。但是,何厝肯定沒有被打垮打趴下,每日從這裡傳出的那陣陣鏗鏘悅耳的炮彈發射聲,讓人感受到它蓄積深厚百摧不殆的強大力量,而穿梭於各陣地之間,那一張張孩子可愛的笑臉和系在脖領上迎風舞展的紅領巾,更點染烘托出何厝樂觀、蓬勃、堅韌的生命力。
孩子們的頭兒是何大年,這一年只有12歲。
何大年4歲那年, 父親帶著姐姐和他去趕集,回來在關帝廟歇歇腳。大年喊口渴,父親便讓姐姐領他先回家,自己和鄉黨們再拉一會兒呱。姐姐和大年剛剛走到家門口,國民黨飛機就來丟炸彈了,轟轟咣咣的巨響從關帝廟那邊傳過來。母親瘋子般拉著姐姐、大年跑去看,好好一座關帝廟轉眼沒有了,成了一片廢墟。人們動手挖,挖了一個很深的大坑,才挖出一些父親零碎殘缺的肢體來。
1954年,國民黨的炮又來炸何厝,大年正在村頭放牛,牛被炸死,他被氣浪掀翻到溝裡去。僅那一次,村裡便死了十幾口人。這些經歷讓他從小就恨死了國民黨,現在解放軍要懲罰國民黨了,他好高興,覺得自己應該為前線做點事。
每天晨起,何大年帶領夥伴們來到陣地,有的站崗放哨,有的幫戰士們洗衣服,送開水,有的跑去修築工事,搬運擦拭彈藥。大年常常去守村裡唯一的一部電話機。電話鈴響,上級說“防炮”,他就趕緊跑去敲一個空彈殼做成的吊鐘,用榔頭當噹噹一陣亂敲。上級說“解除防炮”,他便一下一下有節奏地敲。看到村裡大人小孩在自己的指揮下有秩序地躲進走出防炮洞,避免了傷亡,他覺得自己的工作絕頂重要,心中充滿了自豪。
所有的成年人都是孩子們的當然領導,不論誰,只要吩咐一聲:“喂,給我跑一趟腿吧!”或:“幫我去辦一件事好不好?”對他們來講都是神聖至高的命令,他們都會活蹦亂跳無比幸福愉快地跑去執行。大人們幾句隨口而出誇獎讚賞的話語,更使他們的小小榮譽心得到滿足,都認為自己正從事著偉大光榮的事業而幹勁倍增,手腳不停不知疲倦地忙到天黑。爆炸的巨響和彈片的呼嘯對他們早已沒了任何的威嚇作用,卻把他們面對殘酷的心理承受力鍛得超越了年齡,出奇的高強。
那天。炮戰停止,已經是日頭落山的時候。何大年惦念著那些拉在地上、溝壁的電話線,會不會給彈片打壞?這麼多的線劉叔叔(電話兵)怎麼查得過來?他就建議一路查著線回去。這個建議立刻得到何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