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往後一抽,然後指著年長窯姐對站在一邊看熱鬧的陳喬治說:“她掐我肉哎!”似乎他會護著她,因此她這樣嬌滴滴告狀。
阿多那多問:“請問小姐叫什麼名字?”
年長的窯姐站下來,回過身。她確定了這個中年神父問的是她,才微微的屈一下膝,上身端得筆直,回答說:“叫玉墨。文墨的墨。”
她不是那種豔麗佳人,但十分耐看,也沒有自輕自賤、破罐破摔的態度。女孩們和阿多那多都給她收服了一剎那,忘掉了她是一個身份低下的風塵女人。
“那就拜託玉墨小姐管束一下你的同伴。”
玉墨點頭,她動作一個不多,話也是一字不多。在我姨媽書娟眼裡,她雖然有一點拿捏矯情,但基本上是入得眼的。因此書娟抬臉,好好看了她一眼。從上到下地看,想挑出她哪裡賤來。但她沒挑出來。玉墨這時眼光也恰巧落在書娟臉上,也是在端詳這十四歲的女孩。我姨媽那個時期的相片不多,一張張全給我看過:一個剪童花頭穿校服的少女,單薄幹淨,校服總是黑白兩色,不過我猜那是深海軍藍,上面翻著水手領或白色方領、圓領。我在多年後看到的那些發黃的相片在這個時候還黑白分明。玉墨看到過其中一張。因此,玉墨這個在英文中稱為Courtisan的女子想,也許她不久就要在我姨媽書娟面前披露真實身份了。
第三章
更新時間2009…4…22 10:19:52 字數:3241
玉墨的微微矯情是竭力想糾正人們對她們這類女人的印象,竭力想和紅菱之類形成天壤的區別。她在認出書娟後更加嫻雅端莊,幾乎就是淑女了。她要把背影也樹立得矯好無比:一頭長波浪,一身素花棉布旗袍,一雙黑皮鞋。她扯著紅菱進了黑黝黝的倉庫,在撲面而來的黴塵中眯起眼,順手從腋下抽出手帕,掩在鼻子上。她找回娼妓領袖的面目,對正在撿數細軟、打盹、踱步取暖、摳鼻子挖耳朵、爭嘴拌舌的女子們說:“哎哎,剛才聽見了吧?有錯沒錯,都是你們的錯,你們是在人家矮簷下躲難,縮頭做人吧。”阿顧已經跟她們介紹過,這間倉庫原先是神學院的閱覽室,多年前軍閥打仗,神學院跑了半年兵反,之後就停休學了,直到現在也沒再開學。女孩們現在暫住的樓房就是當年神學院學生的宿舍。
“悶死了!”一個叫喃呢的姑娘說,一面點上從另一個姑娘那兒分來的半枝菸捲。
“就是啊,”紅菱接茬子說:“這院子象一口大棺材,沒蓋蓋子就是了。”
“悶死了?”玉墨冷笑一下:“這麼多經書呢!”她手一劃拉,指著一捆捆皮面和布面的書。大家把房間得能暫時落足了,一些破舊沙發和椅子被搬到房子中央,上面搭著五顏六色的包袱布,牆上的畫給摘下來,掛上了她們大大小小的鏡子。
“把這麼多經書讀下來,我們姐妹就進修道院屈吧。”一個叫玉笙的女子說。她正對著光在拔眉毛。
“去修道院不錯呀,管飯。”紅菱說。
“你那大肚漢,去做姑子吃舍飯划得來。”
“做姑子要有講揚州話的洋和尚陪,才美呢。”紅菱笑嘻嘻的反嘴。
“修道院裡不叫姑子吧,玉墨?”
“叫什麼都一樣,都是吃素飯、睡素覺。”
“吃素飯也罷了,素覺難睡喲!紅菱……”
說著大家哄起一聲大笑,紅菱抓起一本書朝那個姑娘身上砍過去。書受了潮,在空中書脊和書頁分離了,菲薄的紙頁飛得象一屋子白蝙蝠。紅菱生性愛鬧,追著那個姑娘,一嘴醜話,笑得直揉肉滾滾的肚皮。追著打著,暖和了,也不悶了,一個琵琶從聖經摞起的架子上跌下來,跌斷了兩根弦。法比&;#8226;阿多那多朝這裡走來。
“夠了。”玉墨說。
誰也沒夠,所以誰也不理她。玉墨看一眼陰沉沉地站在門口的阿多那多,皺眉一笑。窯姐們逐個注意到了阿多那多,一一靜下來,有的雙手去攏頭髮,嘴裡叼著髮卡,有的跳著一隻腳,四下找鞋。
“我是最後一次警告你們,再不檢點,你們就不再受歡迎。”
他努力想把揚州話說成京文,惹壞了幾個愛笑的姑娘。
“從現在開始,你們不準大聲喧譁,不準在外面隨便走動,不準和女學生們接觸……”
“那上廁所怎麼辦?”
“就一個女廁所,在她們樓上。”
阿多那多一想:這個至關重要的大事竟給疏忽了。他說:“我已經叫阿顧幫你們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