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黃山別墅的蔣委員長,是坐在這樣一群兒童的國民頭上,他的自信心難道不受影響嗎?他到羅斯福和邱吉爾面前,羅、邱能夠看得起他嗎?
畢竟,蔣還是人———說到誰還是個人這句話,每當我聽到這句話,譬如,一個妻子說丈夫或丈夫說妻子:“你也算個人!”我心裡就感到莫大的悲哀。這是多麼輕蔑的話語!這是世界的末日!但蔣還是個人,當外國記者把一張狗吃人的照片擺在他面前時(多麼小的動因),他畢竟也要在外國人之後關心我故鄉三千萬災民了。他在一批人頭落地後,也要救災了。即:中國也要救災了。但中國的救災與外國人的救災也有不同。外國人救災是出於作為人的同情心、基督教義,不是羅斯福、邱吉爾、墨索里尼發怒後發的命令;中國沒有同情心,沒有宗教教義(蔣為什麼信基督教呢?純粹為了結婚和性交或政治聯姻嗎?),有的只是蔣的一個命令———這是中西方的又一區別。
那麼中國政府又是怎麼救災的呢?我再引用幾段資料。也許讀者對我不厭其煩地引徵資料已經厭煩了,但沒有辦法,為了保持歷史的真實性,就必須這麼做,煩也沒辦法,煩也不是我的責任,這不是寫小說,這是朋友交給我的任務與我日常任務的最大區別。我也不想引用資料,資料束縛得我毫無自由,如縛著繩索。但我的朋友給我送了一大捆資料。我當時有些發怵:
“得看這麼多資料嗎?”
朋友:
“為了防止你信馬由韁和瞎編!”
所以,我只好引用這些資料。至於這些資料因為朋友的原因過多地出現在我的文字裡,請大家因為我暗含委屈而能夠原諒我。
中國政府在一九四三年救災的資料:
△委員長下達了救災的命令。
△但是,愚蠢和效率低下是救濟工作的特點。由於各地地方官員的行為惡劣,可怕的悲劇甚至進一步惡化。
△本來,陝西省與河南省相毗鄰,陝西的糧食儲存較為豐富,作為一個強有力的政府,就應該下令立刻把糧食從陝西運到河南以避免災禍。然而,這樣一來便有利於河南而損害了陝西,就會破壞政府認為必不可少的微妙的權勢平衡,而政府是不會答應的。(中國曆來政治高於人,政治是誰創造的呢?創造政治為了什麼呢?)此外,還可以從湖北運送糧食到河南,但是湖北的戰區司令長官不允許這樣做。
△救濟款送到河南的速度很慢。(紙幣有什麼用,當那裡再無食物可以購買的話,款能吃嗎?)經過幾個月,中央政府撥給的兩億元救濟款中只有八千萬元運到了這裡。
甚至這些已經運到的錢也沒有發揮出救災作用。政府官員們把這筆錢存入省銀行,讓它生利息;同時又為怎樣最有效地使用這筆錢爭吵不休。在一些地區,救濟款分配給了鬧饑荒的村莊。地方官員收到救濟款後,從中扣除農民所欠的稅款,農民實際能得到的沒有多少。就連國家銀行也從中漁利。中央政府撥出的救濟款都是面額為一百元的鈔票。這樣的票面已經夠小的了,因為每磅小麥售價達十元至十八元。但是,當時的糧食囤積者拒絕人們以百元票面的鈔票購買糧食。要購買糧食的農民不得不把這鈔票兌換成五元和十元的鈔票,這就必須去中央銀行。國家銀行在兌換時大打折扣,大鈔票兌換小鈔要抽取百分之十七的手續費。河南人民所需要的是糧食,然而直到三月份為止,政府只供應了大約一萬袋大米和兩萬袋雜糧。從秋天起一直在捱餓的三千萬河南人民,平均每人大約只有一磅糧食。
△(救災之時),農民們仍處在死亡之中,他們死在大路上、死在山區裡、死在火車站旁、死在自己的泥棚內、死在荒蕪的田野中。
當然,並不是所有的政府官員都這麼黑心爛肺,看著人民死亡還在盤剝人民。也有良心發現,想為人民辦些好事或者想為自己樹碑立傳的人。我歷來認為,作為我們這些普通百姓,只要能為我們辦些或大或小的好事,官員的動機我們是不追究的,僅是為了為人民服務也好,或是為了創造政績升官也好,或是為了向某個情人證明什麼也好,我們都不管,只要為我們做好事。仁慈心腸的湯恩伯將軍就在這時站了出來,步洋人的後塵,學洋人的樣子,開辦了一個孤兒院,用來收留洋人收剩餘的孤兒。這是好事。湯將軍是好人。但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孤兒院呢?白修德寫道:
在我的記憶中,中央政府湯恩伯將軍辦的孤兒院是一個臭氣熏天的地方。連陪同我們參觀的軍官也受不了這種惡臭,只好抱歉地掏出手絹捂住鼻子,請原諒。孤兒院所收容的都是被丟棄的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