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須臾梁溥、姚泰開由中軍引進西廳內衙。
梁溥身穿一領茶褐色葛袍,繡冠布履,甚為儉樸。雖面容蒼白,卻氣度軒昂,隱隱有傲物之態。姚泰開則絡腮鬍子一圈,剛修剪過,兩頰顯得有些生青。一身綾羅,光彩照人。
狄公先問了梁溥一些廣州市面上的近況,轉而涉及番客的商鋪、船期、貨物、關稅等。梁博—一作答,不亢不卑,條理清晰。言語間頗對番客僑戶擾亂靖安、越軌違法事日益增多表示顧慮。又問姚泰開番商中要緊人物,宅第、眷屬、風俗、祀典、寺廟諸項,姚泰開如數家珍,滔滔不絕。
狄公見他十分精明,記憶驚人。讚道:“你認識如此多的番商,不知對他們有何更深的看法。市舶使鮑相公還自謙不如你哩。”
姚泰開道:“番商雖亦營營奔利,冀圖發財,但大多不敢欺心。時常要去寺廟中唸經懺罪,祈福禳災。他們保持自己的言語、文字、習俗、信仰,對我唐民懷有戒心,對我大唐詩文、中華典冊,也不予一顧。只有一個叫曼瑟的大食商人,不僅能講得一口流利官話,也識得中國文字。為人十分好客,今夜還約定在他宅第宴請我哩。故爾……”
狄公聽懂了姚泰開的意思:“姚先生既然有約在先,理應踐諾,豈可空勞他人久候?不過,我們的喬都尉也很想去大食人家做客,開開眼界。不知姚先生能成全一回麼?”
姚泰開笑道:“想必曼瑟先生更會歡迎。喬都尉這就跟在下一起去吧。”
狄公大喜,乃道:“時辰不早,梁先生也可以回府去了。”又轉向溫侃、鮑寬:“下車伊始,深擾日多。望兩位協助本官,努力王事,克臻聖命。”
月光融融,夜色如水。西廳的庭院內一排排木棉花,紅火欲燃。巨大的榕樹蔭下一方石桌,狄公、陶甘夜膳罷,正坐在石桌邊上議論。
“老爺適才說柳大人無意問花尋柳,則與王事有關。有所忌諱,難以言宣,故只得微服私訪。竟瞞過了京師一班同僚。”
“柳大人運掌絲綸,王言無忝。操慮的是江山社稷的承胤大局,朝廷中三槐九棘,各號權位的勢力平衡。王事鞅掌,早已將己身拋閃腦後。他這一失蹤,朝中震驚可知。只怕沒第二個人能扶持政綱,匡定大局。”
陶甘又道:“不知這位柳大人可有什麼嗜尚或癖好。”
狄公想了片刻:“說起嗜尚,柳大人一不飲酒饕餮,二不貪貨愛財,學養貫素,持身清正。至於癖好,倒有一樁,便是愛鬥蟋蟀。平時差人訪覓,不惜重金購買。聖上約御花園時,除了鬥雞,便是鬥蟋蟀。”
“鬥蟋蟀?”陶甘暗吃一驚。
“就在他離京的前一日,我們朝班上見面時,我聽得他袖中有‘瞿瞿’叫聲。他笑道:”聖上病榻前,略可解頤。即刻便要傳進內宮,故攜在袖中。‘——聽柳大人說,那匹蟋蟀是名貴罕種,行家稱作’金鐘‘。“
“金鐘?”陶甘失聲叫道。
狄公問:“陶甘,你莫非也聽得此名種聲價,故有驚歎?”
“不,老爺。我適間回都督府途中,偶遇一個盲姑娘。這姑娘正是以兜售蟋蟀為生。她說正是昨夜她在花塔寺後牆根捕到一匹金鐘。鳴聲奇特,為之興奮異常,還說十兩銀子都不賣哩。”
“果有這事?”狄公也驚詫。“只不知她這匹金鐘與柳大人的金鐘有何干系。”
“聽那盲姑娘說,這金鐘是關內名種,嶺南罕見。十分賣得價錢。此刻還在她家裡的一根竹竿上吊著哩。養在一個扁葫蘆裡,餵食青瓜丁、林禽片。——說不定她捕捉到的這匹金鐘正是柳大人袖中藏了一齊帶來廣州的。”
狄公悟道:“天下也有此等巧合事?莫非柳大人身遭危難,袖中金鐘逃逸,正被那盲姑娘捉到。——如此說來,柳大人之失蹤必與花塔寺有關,或許就讓人幽禁在那寺中,輾轉求救哩。”
陶甘不解:“柳大人有此等閒心,潛來廣州私訪,還袖著一匹蟋蟀?”
“閒心與否,且不論理。此刻不算晚,比似在此閒聊,何不趕緊去花塔寺周圍走一趟,或有所獲。可惜喬泰不在。——花塔寺原是廣州一大勝跡,如此月夜訪遊,也不虛此行。”
陶甘遲疑:“這……合適麼?老爺你是堂堂的二品京官,朝廷股肱,萬機在躬,豈還是當年州縣吏一般,動輒扮個算命問卦的上街探虛實。‘”
狄公笑道:“難得鬆動筋骨,豁然懷抱,自在一番。我本就厭煩那一套儀仗鹵簿,官衙排場。況且這裡畢竟不是京師,有幾個認得出我們的。吾意已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