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戴涼帽、身穿青衫的客家婦女,或是提著雞鴨,或是挎著盛滿雞蛋的竹籃,仔細地討價還價,賣了錢換些油鹽針線。正是春寒料峭時節,涼風習習,鬧市中的空氣也彷彿蘊含著某種不安,趁墟的人們三三兩兩,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老莫頭戴瓜皮帽,身穿裘皮緞袍,胸前掛著亮晃晃的金錶鏈,儼然一位鄉紳富豪,出現在街頭。看慣了香港上環、中環車水馬龍、花天酒地的老莫,並非有什麼閒心逛這種鄉間墟市,他是趕來參加一個重要聚會的。鄧菁士向四鄉發出了邀請,約定今天在東平社學共同議事,老莫因為曾經捐款五百港幣,有功於家鄉,也接到了帖子。這個會,自然是極要緊的,慢說者莫手裡有帖子,就是沒人邀請,他也要毛遂自薦擠進去!
與滿街惶惶不安的鄉民不同,老莫滿面春風,邁開大步,朝前走去。他知道,東平社學是元朗墟附近鄉民的議事中心,雖無明文規定,卻是約定俗成,連一些生意人立約為證,江湖人士拜師結義,也常要藉助那塊寶地。社學的後門有一棵百年老榕樹,炎夏遮陽,春秋擋雨,更是常常聚滿了人,飲茶閒談、下棋打牌、玩鳥鬥蟲、舞刀弄槍、吹笛唱曲,無奇不有。
老莫遠遠地看見那棵老榕樹,東平社學就要到了。忽然間,只見前頭人群當中,一個年輕後生站在高處,懷裡抱著一摞紙,呼啦啦向空中拋去,人群頓時亂了起來,紛紛伸手去接那空中飛舞的紙片,飄落在地上的,也有入搶著去拾。老莫一愣:這是做什麼?鄉下人也懂得搞什麼“幸運抽獎”了嗎?心裡琢磨著,也就湊上前去,有一搭無一搭,伸手從空中搶了一張,看看到底是什麼名堂。
不料這一看,看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原來這是一份木版印刷的揭帖,右首一行大字:“抗英保土歌”,隨後便是一首排列整齊的七言歌詞:“中華自古文明國,禮義之邦五千年。諜料近世風雲變,海外開來鴉片船。毒霧妖氛染淨土,英夷尋釁起烽煙。……”歷數英國發動兩次鴉片戰爭,割佔香港、九龍,一直說到眼前展拓香港界址,號召鄉民拿起刀槍,武裝抗英,末尾說道:“雪我國恥抒正氣,保我河山保我權!男兒生死泰山重,排將熱血染紅棉!”
這歌詞通俗易懂,琅琅上口,極具煽動性;書體介乎行楷之間,俊秀挺拔,剛柔相濟,倒是一筆好字!老莫捧在手裡,沉吟道:嗯,不知這是何人手筆?
他一路尋思,不覺已經到了東平社學,便從後門走了進去。屋裡一副長案,四周圍坐著二十餘人,老莫有的認識,有的尚覺面生,但粗粗看去,廈村、屏山、錦田、大埔頭、龍躍頭鄧家的頭面人物都在,此外,還有新田、泰亨文氏,上水廖氏,粉嶺彭氏,河上、金錢、丙崗、燕崗侯氏,以及八鄉、十八鄉、青山、屯門各族人氏,比老莫交給遲孟恆的那份名單,只多不少。長案上擺著筆墨紙硯,還有厚厚的一摞木版印刷的揭帖,和老莫手中的這張系同出於一版。會議已經開始,錦田鄧伯雄正在發言,廈村鄧菁士招呼老莫就座,老莫向大家拱拱手,坐在了鄧菁士旁邊,靜聽鄧伯雄講話。
“……駱克和王存善立了界樁,簽了合同,詳細情報已經落入我們手中。這兩日梅軒利又到大埔、屏山,圖謀佔地,建造警署,可見英國佬接管新安縣的行動,_迫在眉睫,我們武裝抵抗,勢在必行!”鄧伯雄說道,“在座諸位都收到了港督的‘招撫’信件,而無一人上當,紛紛扯碎來函,立志抗英保土!但一圍一村,畢竟勢孤力單,務必各鄉各村,眾族百姓,聯合起來,共同禦敵!”
鄧伯雄說罷,他的妻兄、泰亨文湛全接著說道:“我們五大家族,世居新安數百年,彼此田土相連,婚姻相通,唇齒相依,情同骨肉,如今大難當頭,自應同仇敵汽,聯合抗英!從敵方意圖看來,東部吐露港、西部深圳灣首當其衝,我們應當嚴密防守這兩處要塞。我文氏日前已經闔族商議,各村武裝,服從統一指揮,新田聯合元朗,泰亨聯合大埔,就近參戰!”
言畢,各鄉代表紛紛響應,一致決定,在元朗墟東平社學和大埔墟文武廟建立指揮中心,統一號令,各鄉以海螺、銅鑼聲為號,一方有難,八方支援,集中兵力,共殲來犯之敵。又決定,各村推舉代表,參與核心會議,並且負責籌款,用來購買槍支彈藥和壯丁給養,每村捐銀一百兩作為基數,另以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天干分為十等,由甲等一百兩到癸等十兩,每等十個,以抽籤方式決定,眾人並無異議。
“各位父老,敝人也說兩句!”老莫坐不住了,起身向大家拱拱手,要求發言。
“莫先生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