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簡直是天方夜譚!”卜力不以為然地搖搖手,從地圖前踱過來,回到自己的座椅上,從茶几上的食盤裡拈起一顆開心果,“請你告訴我,如果不訴諸武力,你有什麼辦法能說服那些野蠻人從九龍城撤走?”
“有的,閣下,”駱克說,“以總督的智慧,可以想出充分的理由。您已經敏銳地指出《專條》在文字上的漏洞,而這些漏洞正好可以為我們所利用。我提醒閣下注意‘所有現在九龍城駐紮之中國官員’這一句話,在英、漢兩種文字當中是有所不同的……”
“吻”卜力若有所悟,手裡捏著的開心果停在嘴邊,也忘了吃,饒有興致地琢磨著駱克的意思,“Chinese official—中國文官……”
“是的,英文字使用的是‘中國文官’這個詞,這就意味著中國無權在城內駐軍!英、漢兩種文字都是由雙方大臣簽字畫押,經兩國政府批准,具有同等法律效力,我們以此為理由,要求中國駐軍撤出九龍城,他們還有什麼話可說?”駱克那雙眯縫眼閃爍著狡黠的光芒,望著總督,“而據我所知,中國在九龍城內一直實行的是軍事管制,並不是文官管轄,他們的最高長官是大鵬協副將,城內的二百個平民都是軍人家屬和僕役之類,一旦撤軍,必然隨之一走而空。而且,‘Kowloon walled City’這個詞毫無疑問指的是九龍寨城,也就是城牆以內的地方,他們撤出城去便沒有立足之地,只能退到展拓界址的界限以外,九龍寨城不就自然而然地歸屬香港了嗎?”
一好,好極了!駱克先生,你的這一番文字遊戲足以‘不戰而屈人之兵’,比皇家炮艦還要厲害!“卜力把手裡的開心果又丟回盤子裡,興奮地站了起來,重新走到地圖前,”那麼,中國的九龍稅務司設在汲水門、長洲、佛頭洲和九龍城外的這四個稅關,是不是也可以用同樣的辦法把他們趕走?“
“不必。”駱克笑了笑,說。
“什麼?”卜力對這一回答感到吃驚,“我們難道可以允許中國的稅關繼續保留在香港的土地上?難道可以容忍中國的緝私船在香港的水域遊弋?難道可以眼睜睜地看著潮水一般的白銀從香港流向中國?要知道,他們的這四個稅關,每年僅僅徵收鴉片稅就是三十萬兩,還有其他稅收高達七十萬兩!不,如果允許他們在新租借地保留稅關,我們的經濟利益將受到極大損害,香港將變成廣州的財政附庸,而且香港作為自由港的國際形象也將被破壞!這是決不能允許的,駱克先生!”
“總督的意見完全正確,中國的稅關必須從新租借地趕走!可是總督似乎不必為此而傷腦筋,因為在《展拓香港界址專條》中對這件事隻字未提!”
“是這樣嗎?”卜力一愣,“我對這些條文記不大清楚了,真地隻字未提嗎?”
“是的,閣下,”駱克肯定地說,“我曾經仔細地把《專條》反覆研究過許多遍,都沒有找到有關關稅的一個字。據我所知,當初在兩國談判的時候,竇納樂公使的確曾經向李鴻章保證:在英國接管新租借地之後,將盡可能採取一切措施防止這一地區被利用來向中國走私,盡力保護中國關稅;然而有意思的是,李鴻章竟然沒有要求把這一保證寫進《專條》……”
“口頭保證根本不具法律效力,我們完全可以不予承認!”卜力放心地笑了,他的右臂在地圖上有力地一揮,“把他們趕走,統統趕走!這樣,在這片土地上再也沒有麻煩了!”
“不,閣下,麻煩還會有的,”駱克卻並不像總督那樣樂觀,“我們從李鴻章手裡拿到了一份《專條》,還不等於佔領了新租借地三百六十六平方英里的土地,更不等於馴服了那裡的十萬人口。我說過,中國人是非常保守而且固執的,尤其是農民,他們世世代代在一塊土地上生活,很少遷移,鄉土觀念極為濃厚,以家族紐帶構成了穩定而封閉的社會,不容許任何外界的力量來打破它。‘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於我何有哉!’這是一首非常古老的中國民歌,代表了典型的農民意識,他們滿足於這種原始的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連他們的帝王也無法改變它,直到今天還是這樣。他們非常排外,對兩次鴉片戰爭記憶猶新,仇視外國人,尤其是英國人,根本不相信白人會帶給他們幸福。而現在,我們正是要他們離開原來的祖國,歸順乾女王陛下,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征服十萬人要比徵眼一個李鴻章困難得多!根據我在新租借地一個多月的調查中所觀察到的情形,估計在正式接收時會遇到反抗的……”
“反抗?一群農民會反抗政府?你估計得太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