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忙,因為他畢竟無法具體地指出與畫像上的“祖先”是什麼血緣關係,只能含糊其辭,改變不了自己的華人身份。而港府即使對於華人的“精英”也時時懷有戒心,猶如“庶出”永遠也無法與“嫡系”的地位相提並論。自從1881年港府首次立例批准華人加入英國國籍,遲孟桓就有意“歸化”入籍,以在香港分享英國臣民享有的一切權利。今年9月港府公佈的第二十一號法例又明確規定,入籍的手續費每人二百五十元港幣,更激起遲孟桓脫胎換骨的強烈願望。這點手續費當然是小意思,全家人加起來也沒有幾個錢,他毫不在意。以遲氏父子的經濟實力和社會地位,獲得批准也不成任何問題。真正使遲孟桓感到為難的是,他即使入了籍也無法續上英國家譜,而只能做“英籍華人”,這在真正的英國人眼裡仍然是“二等公民”。他怨恨自己誕生在這個黃臉低鼻的種族,並且懊悔沒有未雨綢緞,早些攀上一個洋人親戚。遲孟桓結過三次婚,原配妻子和二姨太都出身於買辦世家,在生意上幫了遲氏大忙,但畢竟沒有一點兒洋人血緣。三姨太是他從西環妓寮中贖出來的一名煙花女子,人雖然生得靚,卻只能養在家裡充當花瓶,上不得社交檯盤,入籍大事當然就更指望不上她了。
在煩惱之際,遲孟桓想到了林若翰和他的女兒倚闌。林牧師出身於英格蘭名門望族,在香港又是受人尊敬的社會賢達,而上帝偏偏讓他缺了兩樣東西:一個是兒子,一個是錢。如果遲孟桓做了他的女婿,為他填補了這兩樣不足,從而接過他家族的光榮,豈不兩全其美?更何況倚闌小姐正值豆蔻年華,相貌俊美,氣質高雅,又是皇仁書院的畢業生,正經受過教育的知識分子,這是遲孟桓的原配和兩房姨太太都無法相比的。如果能夠成為林牧師的乘龍快婿,遲孟桓入主翰園就順理成章,德高望重的老岳父和年輕貌美的如夫人將為他打入香港的洋人社會鋪平道路,那該是何等春風得意!
正是為了實現這一美妙的構想,遲孟桓像以往在生意上捕捉到戰機決不放手一樣,展開了有計劃、有步驟的進攻:先是趁林牧師出外未歸之機,三天兩頭派人給倚闌小姐送上一束鮮花,每次都附上自己的一張名片,持續月餘,給她造成強烈的印象之後,再獻上一份厚禮,就不致顯得突兀,易於被她接受了。然後以請求入教為手段,與林牧師套近乎,從感情上征服老頭子,排除最後一個障礙。而現在,事情卻恰恰卡在了這裡……
遲孟桓一路思前想後,煩躁不安,轎子已經顫顫悠悠地進了雲成街,來到自己的家門。
等候在院子裡的遲府管家老莫,看見主人回來了,趕緊跑過來,開啟摟花鐵門,把轎子迎進院子裡。四名轎伕前後一聲:“落!”轎子穩穩地落了地,老莫上前攙著主人下了轎,笑眯眯地問道:“少爺,怎麼樣啊?這洋教堂……”
遲孟桓連理都沒理他,陰沉著臉往裡走。老莫一看少爺的神色不對,也就住了口,默默地跟在他身後。
老莫其實並不算老,年紀不過四十出頭,瘦長身材,白淨面皮,穿一件藏青洋布長衫,頭戴瓜皮小帽,腦後垂著一條長辮子,乾淨利索。這副相貌、打扮,生人乍一看,並不像個守宅護院的家奴,倒像是一位賬房先生或者家塾的教師。他十二歲從新安鄉下到香港謀生,當過餐館的跑堂、藥鋪的學徒、辦館的外賣、輪船公司檢票的、鴉片館把門的、賭場的“托兒”,哪一行都沒幹長,但因此結交了三教九流,把香港混得透熟。後來他被“西多瑞”洋行的買辦“馮老槍”看中,收作跟班,為馮氏的家族生意出了不知多少深見功力的主意,贏得一個綽號“扭計祖宗”——點子大王。五年前,馮老槍巴結著遲天任兩家聯姻,要把他嫁不出去的妹子給遲府大少爺遲孟桓作二姨太,也是老莫出的主意。遲孟桓看不上馮老槍的妹子,卻看上了老莫,要挾說:別的陪嫁我不要,就要老莫。就這樣,把“扭計祖宗”挖到了手,老莫隨著二姨太進了雲鹹街的遲府洋宅,盡心盡意地伺候新主子,成為無話不談的心腹智囊。
遲府的這座花園洋房,雖然地勢不如翰園,規模、氣勢卻比翰園大得多,主樓之外,又有前後花園、游泳池、網球場,園內四季鮮花盛開,園丁、轎伕、男女僕人、廚子不下十數人,還專門養著兩頭奶牛,每天由僕婦擠了鮮奶,供遲府一家飲用。
遲孟桓繞過樓前的噴水池,踏著臺階,進了客廳。
他疲憊地跌坐在沙發上,抬頭就看見牆上那幅冒牌祖宗的畫像,刺得他兩眼發脹,憂鬱地吁了口氣。
“少爺,”老莫恭敬地站在一旁,見他這副神色,便知道事情不順,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