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新生!”
譚嗣同的神色是那樣坦然,語氣是那樣從容,彷彿他面臨的不是血肉橫飛的慘死,而是霞光萬道之中的鳳凰涅槃;不是暗無天日的沉沉地獄,而是托起燦爛旭日的海闊天空。
“復生兄!我佩服您為國捐軀的勇氣,可是現在並沒有到非死不可的時候,您總不能自己去送死啊!”易君恕兩手在劇烈地顫抖,抓著譚嗣同的腕子,“您今年才三十三歲,家裡還有年邁的父親,年輕的妻子……”
“對於老父弱妻,我自有交代,不讓他們因為我而受連累,這樣,我就死得無牽無掛了。梁任公和翰翁臨走之前都來勸過我,我這個人決定了的事,是不會更改的,你也不必再勸我了!”譚嗣同抽出手來,撫著易君恕的肩膀,“君恕,你倒是應該出去躲一躲,不要為我而受了連累!”
“我?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他們抓我幹什麼?”
“康廣仁也是一介布衣,並沒能倖免!這幾個月來,你和我來往密切,官府耳目眾多,難免會注意到你,為防萬一,你還是小心為好。我這裡已經很不安全,你以後不必再來了,今天,就算是告別吧!”
“復生兄……”兩行熱淚從易君恕的眼眶中湧流出來,他知道,任何言語也難以打動這個鐵石心腸的人了。
譚嗣同凝望著易君恕,緩緩地伸過手來,握住他的手,默默無語。
易君恕握著這位視死如歸的維新志士之手,頭頂“嗡嗡”作響,全身熱血湧流。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樣離開了莽蒼蒼齋,不記得是怎樣走出了北半截衚衕,只覺得頭腦空空,兩眼茫然,像一個無依的遊魂,不知道該往何處去。
他當然更沒有料到,就在他離去不久,瀏陽會館就被九門提督率領的官兵包圍了。
此刻,他正下意識地往自己的家走去,遠遠地已經看見民房後面報國寺那高大卻殘破不堪的廟堂。
迎面瘋也似地跑過來一個人,把這個恍恍惚惚的遊魂撞醒了!
“大……大少爺,大少爺!”栓子氣喘吁吁地奔過來,一把抱住了他。
“栓子?”易君恕突然記起了家裡還有事,“馮家五奶奶來了嗎?安如她……”
“大少爺!”栓子面無人色,竟然所答非所問,“官兵……官兵到家裡去抓您了!您快跑,快跑!”
“啊?!”易君恕驚叫一聲,“跑?往哪兒跑?”
“趕快出城,越遠越好!”
“可是,家裡老太太怎麼辦?還有安如……”
“您什麼都別管了,家裡有我呢,快走!”
栓子不由分說,拉著他往前飛跑……
跑過菜市口,跑到騾馬市,路南就是“車口兒”,栓子拉著易君恕,縱身跳上一輛騾車!
車把式被這兩個像要跟他拚命的人嚇了一跳:“哎……怎麼個意思?”
栓子大喝一聲:“掌櫃的,快,送我們一趟,永定門外馬家鋪!”
騾車飛奔……
馬家鋪火車站,月臺上,開往天津的火車升火待發。
栓子在票房買好了車票,遞給大少爺,攙著他,隨著擁擠的人群,走向檢票口。上車的人一個挨著一個,把手裡的車票遞上去,由穿著鐵路制服的“路差”驗過,一一放行。可是,奇怪,那旁邊還站著一排穿著號衣的官兵,眼睛緊盯著每一個人,發現形跡可疑的就隨時攔住,仔細盤查,易君恕和栓子眼睜睜地看著前面有一個人被官兵架著胳膊帶走了。
這是怎麼回事?易君恕暗暗吃了一驚,莫非……
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命運是什麼,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如果那些官兵是在盤查“康黨”,他也就在劫難逃。回首平生,易君恕一介書生,空懷報國之志,一卻報國無門,一事無成,落得個倉皇出逃。譚嗣同說,“不有死者無以酬聖主”,如果易君恕面前的這一關不能透過,那就是他本不該逃,應該和復生兄一樣,從容地走向自己的歸宿。為國而死,死不足惜,只可惜身後還留下病弱的老母和孤苦無依的妻子;剛才在飛駛的騾車上栓子又告訴他,少奶奶添了個小姐,唉,生不逢時的可憐的女兒……
他已經走到了面前的關口。“路差”驗了他的票,正要放行,旁邊的官兵卻一把攔住了他:“等等!你——姓什麼?叫什麼?”
易君恕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著對方。他知道,自己的姓名一定入了官府的另冊,只要他自報家門,立即就會鋃鐺入獄。那一排官兵呼啦啦都朝他圍過來,尖厲的目光像猛獸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