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的境界之中。
然後,我們陡然被一下慘叫聲,震得整個人直彈跳起來。
(事後,交換經歷,我和白素在那一段時間之中,所看到所聽到所感受到的,完全一樣的,所以我在敘述之際,有時用“我”,但更多用“我們”)
眼前一片黑暗,由於那一聲慘叫聲實在太駭人了,像是在地獄深處直冒出來一樣,衝破了厚厚的地殼,在無邊的黑暗之中,充滿痛苦的慘叫聲冒了上來。聽到的人,根本沒有任何機會去想一想自己原來是在什麼地方,如今又是在什麼地方,只是震驚於那一聲如此尖厲,如此把人整顆心都要挖出來一樣的慘叫聲。
眼前是一片黑暗,我明明感到是一片黑暗,可是隨著那一聲慘叫聲,我卻可以看到情景。是那些情景在發光,還是根本就是有光亮的,當時由於震驚,根本無暇去分別,而事後追想,也沒有答案。
我看到的情景,和在米端的蠟像館中看到的是一樣,可是,陳列室中是靜態的,如今出現在眼前的情景,卻是動態的,那已經大大不相同了,我看到肌肉因忍受刺心的痛楚而在可怕的顫抖,我看到上眼皮被利刃割下來,排在眼角上抖動著,而更令人幾乎整個人迸裂的,是那種撕心裂肺的慘叫聲,發自受難人的口中,還是本就充塞在天地之間的,實在超過人所能忍受的極限。
幾乎在一開始,我就想大叫:“行了,行了,我們不想再看到什麼了。”
可是我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而且緊接著,連起這樣的念頭的機會都沒有了,慘叫聲一下接一下傳來,各種各樣痛苦的呼號,配合著眼前一幕一幕的慘景,人頭落地的聲音,沒有了頭的頸子在冒血的咕咕聲,是那種慘叫聲的伴奏。
我唯一另外的知覺是,我緊握著白素的手,緊緊握著,這一點感覺,可以使我肯定白素在我的身邊--這一點極其重要,若不是我們都感到這一點,我們極有可能,再也支援不下去。
本來,我還天真地以為和那些靈魂的溝透過程之中,可以和他們有問有答,而實際上,當時除了發顫和冒汗之外,還能作些什麼?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給看到的和聽到的悲慘和痛苦所佔據了。
那種感受之可怕,真正不是文字言語所能形容,而且,不但是感受上的痛苦,簡直就是實實在在的痛苦:利刀割在肉上的痛楚,燒紅了鐵棒插進眼中的痛楚,閃亮的大刀斷開身軀的痛苦,硬木棍一下又一下,重重打斷骨頭的痛楚……再加上心中感到無比的冤屈悲憤:做了什麼,要受那樣的極刑,做了什麼啊!
當忽然之間,一下又一下“冤枉啊”的聲音傳來之際,我的身子,已在不由自主之間,緊緊地縮成了一團,像是自己要用盡力道把自己榨成肉漿一樣。
眼睛是早已閉上了的,可是眼睛是睜開或是閉上,結果完全一樣,種種景象,仍然清清楚楚地在眼前,腦部受到了刺激,就看到了東西。
不但看得到,而且一切都是那麼實在,鞭子抽在受難者的身上,皮開肉綻,鮮血四濺,血珠子灑開來,就可聞到那股血腥味,和感到血珠子濺到了身上的那種溫熱和溼膩。那是真正的人血,(拿去化驗,不知道是什麼血型?)本來應該在人的身體內執行的血,這時卻離開了它應該在的地方,四下飛濺著,用它閃耀的鮮紅色,在訴說著人間的悲苦。
我幾乎已處在半昏迷的狀態之中了,除了緊握著白素的手之外,我只能在心中聲嘶力竭地叫:“夠了夠了!我早知道自古至今,人間充滿了悲苦,早知道的,不必再讓我有更深一層的認識。”
可是一切仍然持續著,哀號呼叫聲,像鈍鋸一樣地鋸著我的每一根神經,我想,我已經不由自主,跟著那些呼號聲,一起大叫了起來,我隱約可以聽到自己的呼叫聲,夾雜在其他人的叫聲之中,一樣充滿了痛苦,而且雖然那是我的呼叫聲,可是連自己聽來,也一點都不像,只知道那是發自一個人的口中的聲音,人體的結構,竟然使人可以發出那麼充滿絕望、無告的哀號聲,這真教人吃驚無助得全身發抖。
我真的無法再支援下去了,我心中十分明白,我無法支援下去了,可是,一切卻完全沒有停下來的趨勢,當一張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臉,陡然趨近我,張開了他的口,他口中的牙齒,顯然因為被重物敲擊而全部脫落,血還在從牙根中湧出來,我知道這個人會在近距離發出呼叫聲,我也知道,這是我可以支援的最後極限了。
就在這時,那張臉雖然已張大了口,可是卻並沒有發出聲音來。
所有的聲音全靜止了。
景象還在,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