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清從小就和庾淵一條心思,刻意維護,也在情理之中。然而她沒有料到的是,庾情竟私下裡良言勸她放棄,莫再執著。
二表哥與她私交一般,但對她的信念一向支援,如今反戈相向,委實令她震驚:難道對方真是有什麼妖法,迷去了這二人心竅。
直到那年金秋,庾淵終於帶著冬水邁進家門。
初次見面,是在表哥的小樓。一眼瞥過,只覺冬水貌不驚人,雖算清秀,但比之自身遠遠不如,實難看出表哥是為何對她鍾情如斯之深。
而後眼睜睜地看著表哥不顧庾桓氏阻攔,一意孤行要娶冬水入門,她第一次撇下所有尊嚴矜持,衝上前去,對著冬水破口大罵。日後回想,她也多次被自己當日的猙獰嚇倒,認真算來,那應是庾淵見她的最後一面,而她卻留下了如此醜陋的印象。
還記得,冬水對她的種種詆譭只是置之一笑,毫不理會,然而站在一旁的表哥卻頭一次將她推搡到一旁,半分情面也不留,對她反唇相譏。那是庾淵唯一一次說她“嬌生慣養,目空一切,驕傲自大”,然而只這三個詞語,就足以令她哭暈在小樓之中,久久不醒。
等醒轉過來,才知庾淵被庾桓氏強關在小樓之中,冬水則在一派混亂中黯然離去。
她當時著實是被氣昏了頭,竟與庾桓氏商議,廣散人手找到了江岸“冬水居”。確認冬水便住在此處後,於一個黑夜,下狠心派人圍住了冬水居,而後縱火燒房。
她萬萬也料不到,以冬水的武藝,小小火焰,又怎能傷到分毫。然而這一燒,卻燒起了冬水心中火氣。她本不知庾家如此地憎惡她,那日拜訪過後,委實心起退縮,是以黯然離去,已決意離開,自此再也不見庾淵一面;但如今經此一燒,心恨庾家人趕盡殺絕,旋即改了主意:她絕不能讓庾淵留在此處,哪怕令他與庾家就此決裂,她也要帶他回去冬水谷。
畢竟,冬水谷遠離這世上一切危險,她既然誠心誠意地愛他,自然要他一生一世,平安而快樂。
桓夷光自作聰明,原以為一切噩夢盡過,孰知不出數日,庾淵竟與冬水相約私奔北去,自此不知影蹤。
她如何也算不到,再知道他的訊息,赫然就是他的死訊。
“那麼,你又是如何認識庾清的呢?”這大抵,是她最後的疑問了。
冬水手中畫筆一停,一幅工筆仕女圖已近完成。她淡淡一笑,道:“當年,庾淵母親要他跟蹤庾淵。你也曉得,庾清性格暴躁。他一心認為我是惡人,要對庾淵不利,方到了冬水居,就吵吵嚷嚷、鬧個不停。”
“他喝斥我是什麼妖女,要我把他哥哥還給他,否則就要我好看。我被他說得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就和他動了手。庾清只會些三腳貓的功夫,不費什麼力氣我就把他押進了屋子,他打不過我,自然老老實實地聽我和庾淵解釋前因後果。”
冬水輕笑幾聲,續道:“你別看他現在和我勢同水火,當年對庾淵可是言聽計從,聽他說我不是妖女,那我就不是妖女。庾淵只說了短短几句話,庾清的態度就大為改觀,還纏著要和我學武。”
“他答應幫我二人隱瞞行蹤,我不得已,也只好教他武功。他本有些武功的底子,又無寒症纏身,庾淵比他較早習武,但很快就被迎頭趕上。我稱讚他多於庾淵,想來,他就是為了這點,對我印象比較好吧。”
“原來如此。”桓夷光若有所思,緩緩點頭。確然,在庾家,庾清自幼就如同庾淵的影子一般,凡事都被庾淵壓過一頭,被別人誇讚多過庾淵,只怕是絕無僅有,獨此一回。
這也難怪他對冬水由感激而生出敬意,又由敬生愛,及到如今,這濃濃愛意竟能將他對兄長的敬意完全掩蓋。想來,他難得動了真情,而她二人此後若想在庾家安穩,庾清勢必會成為最為棘手的敵人。
但聽得長案上輕響一聲,正是冬水將毛筆斜架筆山之上。而後她喚了小菊上前,合力支起畫卷,只見畫中女子嫻靜非常,雙眸似星,兩頰含暈,當真顧盼倩兮,傾國傾城。
這若真是出自表哥手筆,可有多好。
桓夷光蓮步輕移,走到畫像之前,雙手欲要摩挲畫卷,卻略略抬了抬,終究又放下。
這一刻於她而言,無外於夢幻成真。生怕指端一旦觸控到真實,一切美夢盡皆煙消雲散。
“所有故事都已講完。”冬水笑催道,“姐姐,我們該回家去了。”
“都已講完了麼?”桓夷光一怔,心裡有些悵然,也彷彿鬆了一口氣。前因後果全部知曉,自此而後,她二人間便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