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世界上的人類有些是生活在民主主義的國家裡,多少受社會變動的影響,有些是生活在共產主義的國家裡,逐漸迴向民主的理想,有些是生活在朝不保暮岌岌自危的獨裁製度裡。但不管他在何種情形之下,個人的生活依舊是一個整體,雖受著時代潮流的影響,總還保持其個性。
哲學以個人為開端,亦以個人為依歸。個人便是人生的最後事實。他自己本身即是目的,而絕不是人類心智創造的工具。世界最偉大的不列顛帝國,她存在的目的便是使一個住在蘇賽克斯(Sussex)的人民可以過著幸福合理的生活;但是謬誤的哲學理論,卻會說那個人是為了大不列顛帝國而生活的。社會哲學的最高目標,也無非是希望每個人都可以過著幸福的生活。如果有一種社會哲學不把個人的生活幸福,認為文明的最後目標,那麼這種哲學理論是一個病態的,是不平衡的心智的產物。
要批判一種文化的價值,我以為應該以這種文化能產生何等的男女為標準。惠特曼這位最有智慧、最有遠見的美國人在他的《民主主義憧憬》(Democratic vistas)一文裡就是基於這種意義去闡明個人原則之為一切文化的最終目的:
我們應該想一想,文明本身所根據的是什麼——文明跟它的宗教、藝術、學校等,除要達到一個豐富美麗而多變異的個人主義外,還有什麼目的呢?一切事物都是向著這個目標而進展;民主主義本身就是因為要實現這個目的,才仿著大自然的規模把廣漠無垠的人類荒田開墾起來,播了種子,給大家以均等的機會,所以它的地位仍在他種主義之前。一國的文學、詩歌、美學等之所以被重視,乃是由於它們能把個性的材料和暗示供給該國的男女,並以種種有效的方法去增強他們的力量。
惠特曼講到個性的人生的最後事實時,他說:
當一個人神志在最清明的時候,他有一種意識,一種獨立的思想,解脫一切而高升起來,像星辰那麼地沉靜永恆不滅。這就是和同思想——不管你是哪一種人,自己的思想終是屬於自己的,我為我,你為你,各不相混。這確是奇蹟中的奇蹟,是人世間最神奇最模糊的夢想,但也是最明確的基本事業,是進向一切事實的大門。在那種虔誠的一瞬間,在意義深長的宇宙奇途中,信條和慣例在這個簡單觀念之下顯覺不足輕重了。在真正的幻象之光的照射下,它是惟一有內容、有價值的東西。像寓言中的黑影矮人一旦被解放了一樣,能擴充套件到整個大地天上。
第四章 論近人情(8)
對於這位美國哲學家推崇個人的言論,我本想多介紹幾段出來;可是為節省篇幅起見我就用下面幾句話做一個結束:
……我們可用一處簡單的觀念來做最後的結論:(不然整個事物的體系將成為無目標的、欺人的)最後的和最好的方法,是依賴人類本身,及其自己天生的、常態的、充分發展的質素,而絕對不摻雜迷信的成分。
在種種變遷,在不斷的嘲笑、抗辯和表面的失敗中,民主主義的目的,就是要冒著任何危險去證明一個學說或原理,就是:在那最健全崇高的自由下訓練出的人,他本身就是他自己的一種法律。
我們所應關心的是我們對於環境的反應而不是環境的本身。法德英美都生活在一樣的機械文明中,不過她們生活的形式和趣味都各自不同;用著各不相同的方法去解決政治上的問題。當我們知道人生有許多變化的可能時,當我們看見兩個汽車伕同坐在一輛貨車上,聽了同樣的笑話而有著不同的反應時,我們即不應假定人類都須很服帖地受著機械式的統制。一個父親對於他的兩個兒子可以給予同樣的教育,同樣的生活基礎,可是到後來,他們會漸漸依照各自內在的個性去創造自己的前程。縱使兩個人都做銀行的行長,有著完全相等的資本,然而在各項重要的事務,與一切造成快樂和幸福的事物中,他們完全是兩樣的,他們的處世態度、腔調和性情無不兩樣;他們和屬下職員間的關係也有相異之處,職員們或許怕他們,也許愛他們,他們也許是好吹毛求疵的,也許是和藹而寬大的;他們儲蓄和用錢的方法也不同;他們的私人生活,他們的癖好、朋友、俱樂部、書籍和妻子也都是兩樣的。在同樣環境下生活的人居然有那麼大的差異,所以我們看見報紙上的許多訃告時,我們也不禁有些奇怪,以為生於同代,死在一天的人,兩者的生活竟是那麼不同,有的安居樂業,專心一志地努力著,在工作中獲到樂趣;有的沒有固定的職業,到處浮沉著;有的成了發明家,有的從事探險;也有些人喜歡說笑話,有的卻終日沉默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