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無禮貌。所謂西方的禮節,是強使我們鴉雀無聲地喝湯,一無欣賞藝術地靜靜吃飯,我想這或許就是阻礙西方烹調技術發展的真原因。西方人士在吃飯的時候,為什麼談得那麼有氣無力,吃得那麼陰森,規矩高尚呢?多數的美國人都沒有那種聰明,把一根雞腿啃個一乾二淨;反之,他們仍用刀叉玩弄著,感到非常苦惱,而不敢說一句話。假如雞肉真真是燒得很好的話,這真是一種罪過。講到餐桌上的禮貌,我覺得當母親禁止小孩啜唇作響的時候,就是使他開始感覺到人生的悲哀。依照人類的心理講,假使我們不表示我們的快樂,我們就不會再感覺到快樂,於是消化不良、憂鬱、神經衰弱,以及成人生活中所特有的精神病等都接踵而來了。當堂倌兒端上一盤美味的小牛排時,我們應該跟法國人學學說一聲“啊”,嘗過第一口後,像動物那樣地哼一聲“嗯!”欣賞食物不是什麼可羞的事。有健康的胃口不是很好嗎?不,中國人卻就兩樣。吃東西時禮貌雖不好,可是善於享受盛宴。
第三章 我們的動物性遺產(5)
事實上,中國人之所以對動植物學一無貢獻,是因為中國的學者不能冷靜地觀察一條魚,只想著魚在口中的滋味,而想吃掉它。我所以不信任中國的外科醫生,是因為我怕他們在割我的肝臟找石子的時候,也許會忘記了石子,而想把我的肝臟放到油鍋裡去。當中國人看見一隻豪豬時,便會想出種種的吃法來,只要在不中毒的原則之下吃掉它。在中國人看來,不中毒是惟一實際而重要的問題。豪豬的刺毛引不起我們的興趣。這些刺毛怎樣會豎立的?有什麼功用?它們和皮怎樣生連著?當它看見仇敵時,這些刺毛怎樣會有豎立的能力?這些問題,在中國人看來是極其無聊的。中國人對於動植物都是這樣,主要的觀念是怎樣欣賞它,享受它,而不是它們是什麼。鳥的歌聲,花的顏色,藍的花瓣,雞肉的肌理,才是我們所關心的東西。東方人須向西方人學習動植物的全部科學,可是西方人須向東方人學習怎樣欣賞花魚鳥獸,怎樣能賞心悅目地賞識動植物各種的輪廓與姿態,因而從它們聯想到各種不同的心情和感覺。
這樣看來,飲食是人生中難得的樂事之一。肚子餓不像性飢渴那樣受著社會的戒律和禁例,也大致不會發生什麼有損於遭德的問題,這是值得愉快的。人類在飲食方面比在性方面較少矯揉造作。哲學家、詩人、商賈能跟藝術家坐在一起吃飯,在眾目昭彰之下,做喂飼自己的工作而毫不害羞,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雖則也有些野蠻民族對於飲食尚有一些羞怯的意識,仍願獨個兒到沒有旁人的地方才敢吃。關於性的問題,以後再討論,我們在這裡,至少可以看見一種本能,這本能如不受阻礙,即可減少變態及瘋狂和犯罪的行為。在社會的接觸中,飢餓的本能和性的本能其差異是顯然的。可是事實上飢餓這種本能,前面已經講過,是不會牽涉到我們的心理生活,而實是人類的一種福利。其理由即因人類能對這個本能非常坦白,毫不諱飾。因為飲食沒有拘束,所以也就沒有精神病、神經官能症,或各種變態了。臨唇之杯不免有失手之虞,可是一進唇內,就比較沒有什麼意外。我們坦白地承認人類都要吃飯,可是對於性的本能,非但不如此,並加以抑制。假如食慾滿足了,麻煩就少。頂多有些人患消化不良症、胃瘡,或肝石症,或有些人以牙齒自掘墳墓——現代中國少數的要人頗有幾個是如此的——但即使如此,他們也並不以為可羞。
所以社會的罪惡從性慾問題產生的多,而從飲食問題產生的少。刑事條文為姦淫、離婚,和侵犯女性等案而設者為多,因飲食而違犯不合法、不道德或背信罪者就很少。頂多不過是有些丈夫去搜尋冰箱裡的食物,但是我們很少聽見因此而遭絞殺的。假如真有這麼一件案件上了法庭,法官對於被告一定也會表示同情。因為我們都願坦白承認大家必須飲食。我們對饑民表示同情,卻不曾對尼姑閹裡的尼姑表示同情。
這種推論並不是無中生有的,因為我們對於飲食的問題,總比性慾問題明白得多。滿洲家的女孩兒在出嫁之前,必須受烹調的訓練,同時也受關於戀愛之術的訓練,但世界上可有別處的人實行這種教育嗎?飲食問題已接受知識之光,可是性的問題仍是被神仙故事、神話和迷信所包圍。飲食問題可以說是見到天日了,但性的問題卻依然處於暗中。
在另一方面講,我們人類沒有沙囊或浮囊,真是莫大的缺憾,假如有的話,人類社會的過程一定會有極大的變更,可以說,我們將變為一種完全不同的人類。如有沙囊的話,人類一定會有最和平、最知足、最可愛的天性,和小雞、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