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雖並不在意來時兩路風景,卻依稀記得一路坦途,而此時馬車卻上了一道斜坡。
說話間,馬車拐上了另一條路,前面停了一輛大車,長騮在車前等候,拜道,“殿下。”
“是啊,”劉盈攜張嫣換車,笑道,“舅舅打算把你給賣掉,怕不怕?”
“好啊。”她嗤笑回道,“你要找個買的起我的人哦?”
“哈。”
車行平穩,不過小半日日程,就到了酈邑城外,劉盈忽然道,“停車。”馬車停下,慣力讓張嫣驚醒,忙揉著眼睛道,“到了麼?”
劉盈笑笑下車,站在田壟之上。面前阡陌縱橫,是大片黧黑的土地。之中站著一箇中年農民,穿著粗布衣裳,彎腰用鐵鋤犁田,裳擺之上滿是泥濘。
“噯,”張嫣跟著跳下來,伴到劉盈身邊,好奇道,“舅舅,一個種田的有什麼好看的?我餓了啦。”
聲響驚動了田中耕作之人,他起身,回過頭來,手搭涼棚向這邊張望,見了劉盈,面上泛起大大的笑容,揮手喊道,“喲,盈伢子——”
張嫣驚掉了下巴。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張嫣偷偷覷著已經換了乾淨衣裳走出來的中年男子,真是想不到,隨便在路上撞見一個地裡耕作比普通農夫還要像農夫的農夫,居然是大漢的諸侯王爺。
確切的說,是前諸侯王。
這位不帶一個從人親自揹著鋤犁下田耕作的中年男子,正是高帝劉邦的嫡親兄長劉仲,太上皇劉昂育有四子,劉仲行二,昔年劉邦為鄉里亭長之時,鎮日不事耕作,不沾家炕,太上皇恨鐵不成鋼,曾斥道,“汝不如二兒遠矣。”及至劉邦登基為帝,打下大漢萬里江山,笑問太上皇曰,“吾今與二兄比諸如何?”乃於漢六年春正月封兄仲為代王,轄代地。
高帝八年,匈奴入侵代地,劉仲懼不能戰,竟於星夜奔回雒陽,這回輪到高帝恨鐵不成鋼,待匈奴軍退卻之後,廢了他的代王之位,黜為合陽侯。
失去了王位的劉仲非但並不沮喪,反而終於鬆了一口氣的樣子,與弟弟道,“我也覺得自個兒不適合當什麼勞什子王爺,這回就好了。”拍了拍腦袋搬回老父身邊,重新拾起了昔日種田的愛好,以侯爺之尊將酈邑城附近的天地佔下百畝,自得其樂的耕種。妻子子女久勸,亦不肯回頭。
張嫣拍掌笑道,“好厲害啊。”
視名利如浮雲,不是每個人都能心無芥蒂的做到。張良在功成名就之時選擇急流勇退,是害怕受到皇帝猜忌,也想為昔日君臣相得的情誼留一個退路。論境界其實不如劉仲,劉仲是真的將名韁利鎖當成束縛,脫出來才鬆了一口氣,也是真能將世人目光當做浮雲,自得其樂的過著自己的日子。
也許,這樣的人,才能真正的超脫凡俗覺得幸福。
“咦,”劉仲看著侄子身邊的活潑稚美的張嫣,眼睛亮得一亮,訝道,“這小娘子是誰,粘你粘的這麼緊,莫不是你娘為你挑的童養媳?”
劉盈與張嫣同時黑線,劉盈咳了一聲,將掩口的手放下來,無奈道,“二伯,這是阿嫣。我阿姐的女兒。”
張嫣也嗔道,“伯公你為老不尊,瞎說什麼呀。”
“啊,”劉仲喚了一聲,怔怔望著張嫣,眼神略略惘然,良久方笑道,“滿華的女兒,也有這麼大了啊。”
“我分明還記得,”他笑著比了比腰,“她才這麼點高,嗯,現在也是長公主了。——嘿,公主,真是想不到,我老劉家這代裡還能出個公主。”
劉盈微微一笑,“二伯,你還不習慣你的合陽侯身份啊?”
“怎麼能習慣?”劉仲苦澀笑道,“每日裡我背了犁從村子裡過下田的時候,覺得各種奇異的眼光都能夠盯死我。他們都再說,你一個侯爺還下什麼田啊,裝模作樣的。盈伢子,”他回頭,小心翼翼的望著劉盈,“二伯窩在這兒種田,是不是真的讓你和你爹丟人了?”
劉盈啞然失笑,“怎麼會?”他遲疑了一下,措辭道,“父皇——爹爹打下這江山,不就是為了家裡人舒服度日。二伯嫌當代王肩上擔子重,阿爹就遂你的意,轉封你為侯。你願意來酈邑,代爹爹盡孝於祖父膝下,爹爹只有感激還來不及的,哪有容人說你不是的?”
“是麼?”劉仲笑的開懷。
“怎麼不是呢?”張嫣跳下田去,抓了一把關中黑土捧在手中,笑道,“伯公是侯爺麼,愛幹什麼就幹什麼?什麼理兒規定堂堂一個侯爺,連想做什麼都不能自己做主了?伯公,你這片地打算種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