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碼頭已在眼前,而我的心也怦怦地亂跳起來。
“他在那裡嗎?”赫伯特問道。
“還沒有呢。”
“太棒了!他不看到我們是不會來到河畔的。你看到他的訊號了嗎?”
“這裡看不清楚;不過,我看到了。現在我看到他了!你們兩人快劃。赫伯特,放鬆一些。停下!”
小船輕輕地一靠石碼頭,一眨眼功夫,他便跳到了船上,我們划船繼續向前。他身上穿著水手斗篷,手上拎了一隻黑色帆布包,看上去像是一名水上領航人,這正是我所希望的樣子,因而心頭很滿意。
“親愛的孩子!”他一坐好,便伸手拍拍我的肩頭說道,“誠實的好孩子,你做得很好,謝謝你,謝謝你!”
我們的小船又穿行於密密麻麻的船隻之間,避開生了鏽的鐵錨鏈,磨損的粗麻繩,以及上下起伏的浮標。我們劃到哪裡,哪裡的破籃子破簍子便隨著一時沉入水底,浮在水面的木片兒刨花兒也都被衝得四散逃奔,漂在水上的煤渣煤屑也分成兩行。我們的小舟穿行於河上,在這裡我們經過一艘船,船頭是桑德蘭①的約翰的頭像,正張大嘴巴對著風演說,和其他的許多約翰一樣;在那裡我們又經過一艘船,船頭是雅茅斯的佩茜的頭像,胸脯輪廓結實,圓眼珠從眼窩子裡突出兩英寸。我們的小舟穿行於河上,船廠中傳來鐵錘的敲打聲,鋸子的鋸木聲,不知正在幹什麼名堂的機器聲,漏船中的抽水聲,絞盤的起錨聲,船隻的出海聲,還有海上營生的人們和輕舟的水手們隔船的對罵聲,但罵的是什麼,卻難以理解。我們的小舟穿行於河上,直至河水忽然清澈一片。船伕們紛紛取下護船板,再不需要它們來混水摸魚,這裡各種花色的彩帆在風中都各顯能力。
①桑德蘭與雅茅斯是英國以造船業著稱的海港。
自我們在石碼頭接他上船之後,我一直保持警惕,注意著我們是否受到懷疑。我發現我們沒有受到懷疑,任何受懷疑的跡象都沒有。無論是剛才還是現在,我們肯定這條小船既沒有被別的船跟蹤,也沒有被監視。如果我發現有船跟著我們,我們就會向岸邊靠去,逼著它駛到前面去,如果它不向前駛去,它的目的便暴露無遺。不過,我們的小舟總是一往直前,沒有發生任何干擾。
他身上穿著水手斗篷,我剛才就說過,這個樣子和這個環境很相稱。在我們這幾個人當中他是最無憂無慮的,這可謂是怪事,也許因為他已經過慣了這種倒黴與不幸的生活。當然這並不表明他對自己漠不關心、麻木不仁,因為他告訴過我,他希望活著看到他培養起來的上流社會的人,在外國也算是出類拔萃的紳士。在我看來,他天生不是個被動的人,也不是聽天由命的人;但是他不會注意到中途遇到的危險。他的性格是危險來了,就面對危險;既然危險沒有到,也沒有必要先苦惱自己。
“親愛的孩子,”他對我說道,“今天我可以坐在我親愛的孩子身邊抽菸了。這之前,我只能一天接一天地坐在四面牆之間,你要是能懂得我此時此刻的心情,你一定會羨慕我。可是你不會懂的。”
“我想我懂得自由的樂趣。”我答道。
“噢,”他嚴肅地搖著頭說道,“不過,即使你懂,你也不會像我懂得那麼深刻。你沒有被關過,沒有被鎖過,親愛的孩子,你怎麼能懂得與我一般深呢。不過,我今後再不想走下賤的路了。”
聽了他的話我忽然想到,他不至於再違背自己所說的話,危及自己的自由,甚至對自己的生命造成危險。但是我又想到,也許他的自由是指具有危險性的自由吧,這才符合他個人的存在習慣,這和其他人們的理解不同。我的這一想法不是異想天開,因為他抽了一會兒煙後說道:
“你明白嗎,親愛的孩子,我生活在那裡時,也就是生活在異國時,我的眼睛總是盯著這邊望;我在那裡發財成了富翁,卻又感到日子很平庸。在那裡,誰都認識馬格韋契,馬格韋契來,馬格韋契去,誰也不管,誰也不來找麻煩。而這裡的人對我就不會那麼放心了,親愛的孩子,至少可以這麼說,他們只要知道我在這裡,他們就不會那麼放心了。”
“如果一切平安無事,”我說道,“只消幾個小時,你就又會得到完全的自由和完全的平安。”
“唔,”他吸了一口長氣,答道,“但願如此。”
“難道你不這樣想嗎?”
他把手伸到船外,伸進水中,然後微笑著,臉上出現了溫和的神采,像過去一樣,溫和地說道:
“唉,我想你說得也對,親愛的孩子。但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