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碗劇烈搖顫,酸梅湯灑出來不少。表叔這番話縈繞在耳邊,令他心緒混亂,彷彿掉在深不見底的泥沼之中,一切的掙扎都成了徒勞。窗外的陽光白得晃眼,冷汗順著額頭往下淌,他苦惱地捂住了臉,蜷在桌前,像只陷入絕望的動物。
真相太荒唐,太可怕,他感覺自己一直以來平靜接受的世界整個坍塌了,化成齏粉飄飄揚揚。父親不是父親,母親也不是母親,他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恍惚間他覺得自己是個多餘的人,他的存在,就是個自欺欺人的騙局。
多可笑啊,真的韓琅早就死了,他不是韓琅,卻以韓琅的身份活著。這麼一想,多少蛛絲馬跡就浮現出來。一個孤兒哪能引來這麼多孤魂野鬼呢,只是靈力強?不,是他根本就是個活死人啊!
之前被沈明歸破了一身符水,他就突然渾身發熱直接暈過去了。還有那回遇到了陰差,對方說韓琅偷生至此,他還一百個想不明白,原來竟是這麼一回事。還有,他用不了凡人的法器,凡人的符篆,因為他是被那些東西剋制的。為什麼?因為他身上的力量,不是修行所得的靈力,而是真正妖物的陰氣。
他韓琅,活了二十五年,時至今日才發現自己並非人類,而是個走舍的妖怪!這簡直……太可笑了!
這一刻,他是真的笑出了聲。捂著臉,拄著牆,一開始先悶在喉嚨裡,後來再也悶不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沒完沒了的怪笑。他笑得連腰都直不起來,眼前一片一片的起霧,說不定笑著笑著有誰就把眼淚笑出來了,稀裡糊塗的,無人知曉。
這可怎麼辦,日子還怎麼過下去?先前經歷的一切都像個笑話一樣,不對,他過去的二十五年,真的就是個笑話。
他擦著眼睛,笑聲停了,卻也哭不出來。在這個四面為敵的地方,他連一個可以傾訴的人都找不到。抬頭望著窗外,他依然看到陽光晴朗,夏日迷人,柳葉的枝條繾綣在一起,搖搖曳曳。一切都是這麼平和且安靜,世間各色人物仍在為生計奔波,近處的韓家人仍在擔心詛咒能否解除,誰來繼任下任家主。哪怕千里之外的安平縣,他生活長大的地方,縱使少了他也不會同過去有任何分別。
唯獨他就是一個怪人,一個零餘者,一個莫名其妙就被孤立出來的荒唐存在。為什麼非得是他,為什麼這種事情非得發生在他身上,為什麼現在才告訴他,還不如讓他永遠都不知道,永遠就作為一個普通的韓琅活下去就行了。為什麼偏偏現在,他知道了真相?!
這一切是多麼的愚蠢、瘋狂、不可思議!他現在要做什麼?他的世界都坍塌了,他還能做什麼?!
他失魂落魄地坐著,外頭忽然傳來一陣跑調的歌聲,是《鷓鴣天》,前段時間相當流行的小調。他原本麻木地聽著,左耳進右耳出,沒多久卻不由得抬起了頭。那人唱得亂七八糟,好多地方忘詞了,只能用一連串哼哼糊弄過去。屋裡的韓琅卻越聽越專注,心裡頭突然像是打了個驚雷,接著腦袋一炸,“噌”地站了起來。
“賀一九?”他喃喃自語,沒敢大聲叫出來。他沒記錯,之前賀一九就是這麼唱歌的。那人五音不全,偏偏就喜歡這首,沒事總愛哼哼兩句。
韓琅已經顧不得許多了,這曲子無疑是一盞明燈,暫時驅散了他滿腦子的愁雲慘霧。他慌慌張張地推門出去,臉上難掩興奮。門外的守衛對他已經放鬆了警惕,但還是緊跟上來詢問他要去何處、
韓琅扯了個謊:“我去看看我表叔,不走遠。”
守衛依然遠遠地跟著他,他也顧不得許多了,直接朝聲音傳來的地方快步走去。剛繞到後頭的迴廊,險些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是個普通的僕役,見過幾次。韓琅發現這人就站在聲音傳出來的地方,但他左右四顧之後,發現附近完全沒有其他人。
“剛才是你在哼歌?”他一把抓過這人,厲聲問道。
“是、是啊,”或許是見韓琅神情緊張,嚇得僕役有些不知所措,“冒犯少爺了,對、對不住。”
韓琅臉上難掩失望,果然是自己天天念著那人,已經到了驚弓之鳥的地步了麼。
“你從哪兒學來的?”韓琅再度發問。
“這……這很平常的曲子,誰都會啊,”僕役支吾道,“啊,今早柴房那頭好像有人在唱,我去打掃的時候剛好聽見,就情不自禁開始哼哼了。”
第89章 獻祭5
或許是韓琅為難這個僕役的行為太多詭異,那些個監視他的守衛立刻警惕地朝著這邊走來。正巧迴廊那頭,表叔和沈明歸也在並肩行走,看到韓琅後馬上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