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象徵新的一代,我從未當過印度人,我出生在獨立後的巴基斯坦。印度人和巴基斯坦人在分治時經歷血與火的創傷,隔閡和偏見很深,而這些我都沒有。也許人們希望我們新的一代能拋開曾三次引發戰爭的敵視,忘掉父輩們痛苦的過去,然後像朋友一樣生活在一起。當我走在充滿溫馨和熱情的西姆拉街頭時,我覺得這是有可能的。難道我們就一定要被仇恨隔絕,就不能像歐洲國家那樣,雖幾經戰火但最終和睦相處?
這個問題的答案將與在這裡進行的談判密切關聯。談判艱苦冗長,多天下來仍沒有結果。父親延長了停留時間,希望能有所突破,但他並不抱太大希望。巴基斯坦在克什米爾問題上的基本立場是舉行全民公決,讓克什米爾人民自己決定他們願意加入哪個國家。但印度人拒絕接受。父親不斷同甘地夫人發生爭執,雖然他非常敬佩她父親賈瓦哈拉爾?尼赫魯總理,但他感到甘地夫人不具有尼赫魯那種為印度帶來國際尊重的遠見和卓識。
我自己對甘地夫人倒沒有什麼概念。6月30日,她為我們代表團舉行小型工作晚宴,席間她不停地盯著我看,讓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對她的政治生涯一直很關注,敬佩她不屈不撓的精神。1966年她被選定為總理後,印度國會中的反對派議員認為選出了一個溫順的傀儡,並在背地裡稱她是“無聲的玩具娃娃。”但是,這位外柔內剛的女性卻遠遠超越了他們。在宴會上我為了緩解緊張的心情,試圖同她交談,但她卻寡言少語,顯得有些冷淡,只有當她微笑時,氣氛才稍有緩和。
同樣讓我感到不安的是身上穿的母親借給我的真絲莎麗。儘管母親教過我怎麼把這幾碼長的布料安全地裹在身上,可我還是害怕莎麗會突然散開。我老是想起蒙塔茲嬸嬸的莎麗在德國的一家超市發生的故事:莎麗的折邊忽然被滾梯夾住了,隨即散了開來,直到有人關閉了滾梯。這個回憶無濟於事,甘地夫人還是盯著我看。
我心裡想,她也許在回想以前陪同她自己的父親參加外交活動的經歷吧。她是不是從我身上看到了她自己的影子,同樣是一位政治家的女兒?她是不是在回憶一個女兒對父親的愛和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愛?她看起來那麼矮小、瘦弱,可她那聞名於世的冷酷性格是從何而來的呢?她違背了父親的意願,同一位拜火教徒政治家結婚。但他們的婚姻並不幸福,後來兩個人一直分居。現在她的父親和丈夫都不在了,她會孤獨嗎?
我也在想,是不是因為巴基斯坦代表團出現在西姆拉激起了她的更多的歷史回憶。就是在這裡,她父親同穆罕默德?阿里?真納和里亞卡特?阿里?汗舉行會談,從印度次大陸中劃分出了新的穆斯林國家巴基斯坦。如今,她自己也當了總理,可以讓那個獨立的穆斯林國家繼續生存下去,也可以盡力把它摧毀掉。她將作何選擇呢?四天後答案揭曉。
“收拾行李,”7月2日,父親突然對我說,“我們明天就回國。”
“沒有達成協議就走?”我問。
“對,”父親說,“寧願空手回去,也不能帶著喪權辱國的協議回去。印度人以為,我不敢空著手回去,因而會向他們讓步屈服,他們只是虛張聲勢。我寧可讓巴基斯坦人民對我失望,也不能簽訂一個賣國協議。”
疲憊不堪的代表團成員們在客房裡黯然神傷。只有收拾檔案時紙張的咔嚓聲劃破沉悶的寂靜。剩下的事情就是下午4 點半禮節性辭別甘地夫人,以及當天晚上為印度人舉行的答謝晚宴。然後,我們就將離開,返回###堡。
3 阿爾—穆爾塔扎的沉思:初嘗民主(10)
我正坐在臥室的地板上,父親突然來到門口,“我有了一個好主意,先不要告訴任何人。”他說,眼睛裡閃出新的光芒,“我將利用這次對甘地夫人的禮節性拜訪做最後一次努力。但是如果沒有結果,你也不要失望。”他說完就走了。
我不停地去視窗張望,看父親是否回來了。窗外,霧靄籠罩了山上的松林,模糊了彎彎曲曲的山路和木頭房子。西姆拉多麼像莫麗山啊,然而邊界兩邊的人民卻不能互相往來。這時父親回來了。
“又有希望了,”他說,臉上掛滿笑容,“真主保佑,我們將達成協議。”
“你是怎麼做到的,爸爸?”我問他,這時房屋內憂鬱的沉默被代表們相互傳遞這一好訊息的興奮所代替。
“我發現,我們拜訪她時,她非常緊張。”父親對我說,“不管怎麼說,會談失敗不僅對我們來說是一次重挫,對她來說也是如此。我們各自的政敵都會抓住這個把柄來攻擊我們。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