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隻能靠每日一粥勉強度日。離城稍遠之地,路人不敢獨行,否則就有可能淪為他人盤中之餐。我來此地的路上,已經見過二十幾具被殘割的屍體。這還只是鄉民互相襲擊,如果軍隊缺糧嚴重,掠人為食,那就更可怕了。你也知道,在史書上讀到‘人相食’這三個字,和親眼看到這樣的景象,是很不相同的。這樣下去,不需多少時間,就能看到曹孟德當年所賦的‘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究竟是何等模樣了。”
孟劍卿不語。他當然知道這一切,但是他沒有看到;不同的是,李克己看到了。
李克己的聲音在燈光搖曳的帳篷中有些飄忽不定,但是隨著他的話語,帳中慢慢生出一種隱約的悲憫哀傷,有如深秋的寒意一般,緩緩滲入身體,滲入心臟……
孟劍卿霍然一驚。
好,又來這一套,動不動就想控制人心、不戰而屈人之兵,果然是海上仙山的弟子,即使是李克己這樣的人,也會身不由己地弄些手段。
他重新攝定心神,不怒反笑:“李兄若想兼濟天下,應該去同皇上和燕王說這番話才是。”
李克己嘆口氣:“天下太大,天意難問,所以我只能盡力去救眼前看到的人。”
他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孟劍卿不想去理會海上仙山那些人常愛神神秘秘搗弄的種種天意,徑直說道:“李兄,你現在畢竟還是朝廷任命的學政。”
他的這種行為大有通敵之嫌。
李克己苦笑:“我知道。所以我還要去見另一個人,試試看能不能說服他。這樣對孟兄才公平。”
另一個人,想必是燕軍中某個人了,說不定便是朱能,甚至可能地位更高。
孟劍卿有些啼笑皆非:“李兄認為已經說服了我?”
他的左手已經被道衍捆住了,難道還能讓右手再被李克己捆住?
李克己默然良久,說道:“孟兄心志堅定,的確不是能夠輕易被說服的人。而我只有一雙手,能做的事情也非常有限。所以,到了這個時候,有一些明知道不喜歡的事情恐怕也不得不去做了。”
他站起身:“三天之內,會有人取走孟兄一件貼身之物。”
孟劍卿一笑:“紅線盜盒?李兄身邊何時收藏了此等人物了?”
李克己自己應該不會來做這等事情。他曾在雲貴呆過幾年,深得當地土人敬畏,應該是他收服的某個甚至某些土人?那些土人,生長於高山密林之中,其中不乏善於隱跡潛形、精通製毒放蠱之徒,若是聽從李克己的召喚來做刺客或者是盜取某樣東西,只怕絕不會亞於魚腸軍……但是此去雲貴,千里迢迢,李克己如何能夠未卜先知地將人帶過來……
彷彿能看到孟劍卿心中飛轉的種種念頭,李克己輕嘆一聲:“好叫孟兄得知,來取孟兄貼身之物的,會是在下的師弟石敢峰。”
原來是他。
這可比雲貴土人更讓孟劍卿頭疼。石敢峰的一身輕功,十年前就已驚世駭俗,當年他與沈光禮打賭,居然從錦衣衛的天羅地網之中盜走了沈光禮的大印;聽說他出師之後還只在李克己手裡栽過一次,必定就是這個原因才讓他乖乖聽從李克己的差遣吧。
如果是石敢峰出手……孟劍卿沉吟著,忽而笑了起來:“好,那我們就一言為定,如果李兄三天之內能夠取得孟某一件貼身之物,魚腸軍三個月之內不會去燒燕軍的糧草,也不會將相關情報提供給別的將領。”
道衍與他的約定也是三個月。雖說這是討價還價的結果,但是很明顯三個月之內形勢必有變化,否則道衍說什麼也要將時限定得更長。他就賭這三個月好了。
他主動加上後一個條件,倒讓李克己略略吃了一驚,過一會才明白過來,暗自喟嘆。無怪乎雲燕然兄妹當初會選中孟劍卿。無論如何,與孟劍卿這樣善於審時度勢的人打交道,還算是一件比較輕鬆愉快的事情。
送李克己離開時,孟劍卿想起一事,隨口問道:“李兄如何知道到這兒來找在下商談此事?”
魚腸軍的存在,對李克己這樣的文官來說,是無從得知的秘密;更不要說知道統軍的將領是誰並找上門來。
李克己有些詫異地揚起了眉:“雲師妹還沒有同孟兄說明?”
孟劍卿的心跳忽地停了一下。
竟然是雲燕嬌!
李克己不會說這種謊;那麼的確是雲燕嬌告訴他的。
孟劍卿覺得自己的思緒僵滯了很長時間,才重新開始流動。
雲燕嬌這樣做,一定有她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