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們極少後悔,這是意志軟弱的表現,會耽誤修行,即使做錯了事,他們也不會生出重來一遍的希望。而是要努力斬斷糾葛繼續前進。
“最聰明的人願意走最險的路,別人看不穿,他自得其樂。”
楊清音只是一句敷衍,類似的話她從小就聽過無數,梅婆婆卻被深深打動了。臉上露出奇異的神采,緊緊抓住她的一隻胳膊,“你說得沒錯,我兒是最聰明的人,鏡湖村都是平庸之輩,龐山道統也沒有幾個目光銳利之人,他們都沒看清真相。我兒沒有入魔,他是預言者,他提前十幾年看到了今天的事情。”
楊清音開始感到不自在,終於明白慕行秋那個混蛋小子為什麼不肯來見梅婆婆,老婦人固執己見,已經聽不進別人的話。甚至將所有語言都當成贊同自己的意見。如果這是一名修行者,這就是確定無疑的入魔跡象。
凡人不會入魔,或者說入魔也沒有意義,魔種看不上軟弱的普通人類,像禿子那樣的巧合絕無僅有。
“今天的召神儀式會召出什麼嗎?”楊清音改變話題。
“古神會賜予何物誰也無法提前預知。但我將真心禱告,乞求一件強大的護身之物,希望楊道士能代我將它轉交給慕道士,他是心地善良的好人,也是少數明白我兒偉大之處的人。”
楊清音微微皺起眉頭,覺得老婦人真是不可救藥了,“慕道士”拒絕邀請,她竟然還看不明白對方的真實感受。
山不是很高,長滿了低矮的灌木,山頂卻是光禿禿的,百餘人的隊伍自動圍成一圈,沒有點火,所有人都抬頭望著又圓又大的月亮,原地晃來晃去,仍然每隔一會就齊聲大叫“雷”。
“道士們從不參與這種事,可是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站在中間,略微感受一下古神的力量。”梅婆婆指著光禿禿山頂的中間,那裡立著一塊三尺多高的石頭,在月光的照耀下微微閃光。
楊清音就是來看怪人怪事的,梅婆婆的確可以稱得上怪人,召神儀式的怪事還沒有發生,她當然不會拒絕,“好啊,我願意站在中間。”她是吸氣三重的道士,對凡人的手段毫無畏懼,“不過我要是嚇著古神,你們可別生氣。”
梅婆婆笑著說:“不會,絕不會。”
她沒有說明白是古神不會受驚嚇,還是他們不會生氣。
楊清音走到山頂石頭旁邊,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要坐下為好,取出一枚簪子咬在嘴裡,隨手將長髮挽起,插上簪子,成為一名標準的龐山道士。
梅婆婆站在人牆中間,她有自己的位置,而且非常重要,雙手握住神像,高高舉過頭頂,所有人得到暗示,停止搖晃,也不再出聲,目光由空中的圓月轉到中間的女道士身上。
楊清音又一次感到不自在,但她不會害怕,更不會逃之夭夭,昂著頭,左手藏在袖子,握住盜明珠,如果只是好玩就算了,所謂古神要是敢動真格的,她也不懼。
山頂沉寂了一會,楊清音正感無聊,梅婆婆開口唱起來。
這是一曲古怪的歌,每個字都拖長聲音,咿咿啞啞的像是經久不衰的哨聲,楊清音一個字也聽不懂,但她覺得很有意思。
慢慢地,其他人跟著唱起來,楊清音沉浸其中,漸漸感到一股悲傷之情油然而生,這大概是一首生者悼念死者的歌曲,凡人對死亡的理解與道士不同,他們存有更多的幻想,以為人死之後魂魄仍能長存,能感受到親人的召喚,不知道魂魄七七四十九天之後就會徹底消散,不留一點痕跡。
可她還是感到悲傷,好像有一個她所深愛的人再也不會出現。道士也有喜怒哀樂。但修行就是要擺脫這些情緒的干擾與束縛,楊清音知道自己不該在悲傷中迷失,卻又捨不得就此擺脫。
悲傷也有它迷人的一面,有時候甚至比喜悅的力量更加強大。沒人能連續幾天、幾年保持笑容,卻有許多人沉迷於悲傷不可自拔,即使這股悲傷毫無來由,他也願意留在裡面,享受那種不停下墜的飄浮感。
楊清音的情況沒有那麼嚴重,作為一名道士,她的腦子裡總能維持一線清明,監督自己的墜落速度,在危險真正到來之前將本人拽上去。
不知過了多久,楊清音從悲傷情緒中掙脫出來。撇撇嘴,覺得古神還真有一點本事。
周圍的凡人仍在悠緩地歌唱,他們無法輕易擺脫悲傷,也不想擺脫,於是有人淚流滿面。有人渾身顫抖,即使是十來歲的孩子也有隱藏的傷心之事,此時此刻全都湧上心頭,令他不能自已。
只有梅婆婆一個人在微笑,她眯著眼睛,彷彿身處幻境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