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了。凝雲喚來秋涵問道:“皇上今夜仍喚了林婕妤侍寢麼?”
秋涵搖頭。“看來皇上今夜是要獨自歇在錦陽殿了。”
凝雲看著銅鏡理了理鬢角的青絲,莞然一笑,仙姿玉色,眉目如畫。
錦陽殿。
硃紅的地毯鋪在漢白玉的宮階上,華殿千尋起,連薨遙接漢。
凝雲走著走著一陣忐忑。兩年前,也是秋深,彼時蘭才人隆寵,她一心要與之較個高低,便來到御書房,硬是逼自己裝出千嬌百媚,麗眸微嗔來,撒著嬌要他哄。現在想來,真是可笑。
好吧,那時可笑,現在便是可憐了。
庭院中燈已上了,紅彤彤地引出一條路。凝雲輕眯水眸向殿內望去,御書房的燭仍亮著。安安靜靜的,果是他獨自一人,在寬大的書桌後執著筆,不知在寫些什麼。她鬆了口氣,腳步輕快了起來。
燭光昏暗,一抹麗影閃入,雖是躡手躡腳的,卻躲不過他的眼睛。
頭也未抬,他笑了笑,驚喜的口氣中蘊著些不耐煩。“若熙,朕不是說了叫你過個把時辰再來麼?這些奏摺還未批好呢。”
她僵在了原地。
原來是她多慮了。
果然是她多慮了。
娥眉在黑暗中蹙著,秀睫忽閃亦不讓他瞧見。她含糊地應了聲,隨即便轉身走了。他仍端端坐著,似乎根本沒聽出是她。
回到毓琛宮,見她一張玉顏又滿面是霜,秋涵和桃蕊面面相覷,一個輕嘆一聲,一個不平地叉起了腰。
凝雲平靜道:“原是秋涵弄岔了。今夜仍是林婕妤侍寢。”
秋涵皺皺眉,心道自己並沒弄錯,定目看著凝雲再不言語,快步走進寢殿,也不好再問,只念著自己再去打聽打聽,方才在錦陽殿究竟是什麼狀況。她沉思片刻,吩咐桃蕊值夜,之後便消失在了夜幕中。
半晌之後,她回來了,憂心忡忡。
走入寢殿,秋涵見凝雲仍在燈前掩卷沉吟,唇畔浮起一抹譏諷的冷笑。她心道,看來主子也是明白了。
凝雲見她進來,笑道:“我知你是一定會去打聽的。現下就來瞧瞧你打聽的與我想的是否一致。”
“主子如何想?”
“這仍不明白麼?方才他當我是林婕妤,那說話的神情語氣卻是與對欣貴妃說話一模一樣的。太皇太后果然是在將她悉心打造成另一個珍兒了。”
秋涵道:“從前的欣妃,確也喜歡給皇上這種忽然出現的驚喜。”
凝雲冷哼一聲。“說是像,如何也輪不到她來像。縱是她如何聰明,如何作的出天真無邪的樣子,眼底那清清楚楚的傲氣張揚,絕對是抹不去的。論起這個,倒是更像……史佳妃了。”
秋涵眸中忽而多了凝重。凝雲一語果然道出了兩層真相。她一驚,隨即苦笑了,原來是這樣。
欣貴妃是他所愛,佳妃亦是他所寵。再如何罪大惡極,佳妃畢竟是他寵了數年的人。林若熙果然聰明,經太皇太后□出珍兒的樣子不說,她自己又加上另一個人的思念傍身。
失去的人,他個個懷念。在身邊的人,便無足輕重了。
凝雲心中隱隱的委屈,他是打定了主意我會一直在他身邊才如此冷落我呢。
涼風颯颯地自視窗灌入。秋涵忙關了窗,勸道該睡了。凝雲黯然解下烏黑長髮,雲髻峨峨,更顯嬌顏如梨雪蒼白。
這時奶孃抱著世璵進來了,急道:“皇子今夜怎麼都睡不安生呢,怎麼哄也是哭,娘娘可瞧瞧。”
秋涵不悅。“本是你該做的事,怎麼拿來煩主子?”
奶孃嘀咕道:“是娘娘交代過有什麼都要來報的……”
凝雲卻不怪,一對靜眸看到兒子終是閃出了星辰似的光亮,端端坐在軟椅上,摘了護甲,伸手接過了世璵,含笑親親他粉嫩的小臉。任是怎麼瞧,她也覺得世璵像自己多些。龍胤是劍眉星目,世璵的眉卻要淡著些。
輕搖著世璵,她又哼起了那支甜甜的搖籃歌兒。就這般哼了許久,終覺心中寬慰不少。
懷抱兒子從容站起,她踱至窗下,凝望星空。深宮中的人兒們,有多少在此刻披衣而起,躑躅心間?月華染了她一身的剔透,又有多少次,她在無數的困苦和傷悲中,仍能憑心中的愛和勇氣度過難關?
從前她沒有認輸,現在也不會認輸。若是再沒有別人對她的愛給予她力量,那麼就讓她對別人的愛,成為力量吧。
低頭看看世璵,她默唸,從此後,只有你是我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