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玉牌放在我手上,為官作宰這麼些年,爹倒不會動不動就捨己發善心。”為了凝雲,路丞相也是沒有辦法了。
凝雲無法,只得交出了玉牌,祈禱以後再也沒有用得上它的時候。
待路丞相走了,凝雲疾步走回寢殿,重又打量起了那副秋睡圖,纖指輕撫過帶著墨質澀感的宣紙,似乎情意自丹青中流淌入她白皙的指尖,頓覺暖了不少。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呢?作這畫,難道需要一夜麼?絲絲縷縷的甘甜沁入心扉,她不知自己是否如此容易便被感動了。
心中剛軟了些,他那樣憐惜地抱起珍兒的樣子便又闖入腦海。
凝雲輕嘆一聲,珍兒明日便會被廢去一切位分,貶為庶人,從此離開皇宮。她自己做出這種選擇,心裡也不會好受吧。凝雲咬著貝齒,只覺得愧疚之心大概一生不會消失了。他是否也是這樣?
倒不是誰害了珍兒,歸根結底,就是這宮闈傾軋的命。
正惆悵著,秋涵不知何時已站到了她身後。
“欣貴妃……請主子過去呢。”
朋月宮。
珍兒素衣荊釵,潔白無暇的如月宮中嫦娥的玉兔,正是當初龍胤畫中的那個水仙精靈,凝雲初見的珍兒。如今沉默了,她白皙的面容、精緻的五官就越發像那玉雕瓷砌的娃娃,一絲不苟的清新絕美。凝雲第一千次的努力將歐陽流鶯從腦中抹去,在心中稱她珍兒。
“我終於等到你了。”珍兒緩緩開口。
“你沒事就好。”凝雲不知該說什麼。
“你的玉牌,大恩不言謝。”
“我本不是為你,後宮經不起再一次血腥,皇上也經不起再一次如此的失去。”
珍兒星眸一舒,純然成靨。“有了你,他失去我也不打緊的。”
凝雲驚訝地抬頭看她,她的笑容真誠,卻帶著隱藏不住的落寞與無奈,而在更深的深處,是足以吞沒她生命的痛苦。
“我真真正正回來的那一天,就看清了。若不是不甘,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然而到了這一步,我再無臉面霸佔著他。他已將心交給你了;他的身,我又何必強求?”
沉默再一次蔓延開來。許久,凝雲堅定地開口道:“我早已明白自己有多愛他,所以會不惜一切守護他。”
珍兒點頭。“我明白。”
頤安夫人在珍兒身上看到的東西,凝雲知道自己永遠都無法看到;然而有那麼一恍之間,透過朋月宮百葉簾隔成的斑斕日光,她認為自己看到了些稍縱即逝的東西。如同億萬年的深愛,百萬年的等待凝成了珍兒眼中永恆不變的水晶,深邃閃亮的讓她自慚形穢。
這光芒如此深遠神秘,她幾乎迷失在其中。
“你到底是誰?”她聽到自己喃喃地說出了這句話,連自己都感到意外。
珍兒愣了一下,隨即便舒緩了。“路凝雲,你是真的有神力麼?”她笑道。
瞧著珍兒複雜的神情,凝雲忽然明白了。
真相從來沒有一種簡單的姿態。
然而,老天仍是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不論是自以為聰明的潸皇后,還是果真聰明的史佳妃,竟都未看清隱藏在珍兒身上的真相。
“你到底是誰?”她的語氣堅定了許多。
“你不會相信的。就如同現在,真相已經在你腦中了,然而你不相信。”珍兒慘然笑道,“即使我說了出來,你仍然不會相信。”
她牽起了凝雲的手,引著她看遍了朋月宮每一片羽紗,每一件玉器,每一掛珠簾;每一寸空氣中都溶有珍兒與龍胤曾經的濃情蜜意。
“這座朋月宮,千年之後還會在。千年之前的懷欣皇后長眠於此,千年之後的靈魂仍為了追愛,因了機緣和命運回到了這裡,然而命運的手將姻緣的線打成了死結。穿越千年,仍是徒勞,如今我看清了,亦能放手了。”
凝雲驚的說不出話來。“珍兒……”
“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罷。人在時間的洪流中,永遠也窺不得故事的全貌,如今的真相仍不完全,然而我不在乎了。凝雲,有一天你會全明白的。”
次日,送別珍兒時,龍胤並未露面。然而凝雲知道,他就在那裡,在高高的城牆上,看著硃紅的城門慢慢開啟,一點一點吞噬了珍兒纖柔的背影。
從此之後,廟堂之高,江湖之遠,再不會見到她。
凝雲硬要親自去送,她不知自己是否多事的令人討厭,亦不知自己的心意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