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戶部的奏摺,說得是各地賦稅不均,參差不齊。
好一番義正言辭的陳述,錦璃看得雲裡霧裡。
她字字句句咂摸著意思,看到最後,方才明白,這摺子含沙射影,暗示有地方官員私自加賦,而且,加得不漏痕跡,難以查明證據。
落款處,是戶部侍郎魏文寬。
若是在前世,朝堂裡那些官員都是她和康恆攜手提拔的,就算對朝政一竅不通,官員的品性都能摸得清犬。
但眼下,這摺子裡的事,是天塌下來的大事。
而魏文寬,偶有謀面,她卻不曾認真看過幾眼踺。
她跑到內殿,找來有關賦稅的書,生生硬啃了半晌,味同嚼蠟。
這事兒查,當然是該查的,但是若要仔細詳查,又該如何安排呢?
她提筆,卻又不禁擔心,萬一這魏文寬並非善類,藉著機會剷除異己,恐怕會鑄成大錯!
然後,她又查百官名冊……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爭執,那沉厚的聲音,是她自幼聽到大的,是父親。毫無疑問,他是來找母妃的。
失去了才懂珍惜,何必當初?!
梁懷恩跪在地上,“王爺,請回吧,皇上並不在御書房。”
“王妃可有來過?”
“是曾來過,不過,早就離開了。”
“何時離開的?”
“巳時,說是怕耽擱了王府的祭祖。王爺您若找不到,便回王府等著吧,王妃娘娘不是孩子,定不會不認得回家的路。”
蘇世韜冷眸俯視著他,怒火中燒地看了眼御書房的窗格內,見裡面龍椅上有動靜,衝過去,一腳踹開了門。
轟然一聲巨響,並沒有撼動龍椅上驚豔的人兒。
“錦璃,你放肆,怎坐在龍椅上?那些奏摺,豈是你能翻看的?”蘇世濤怒聲咆哮。
錦璃淡然抬眸,對上父親震怒的虎目,忽然想不起,父親何時曾對她和藹過。
闊別多日,她帶兩個兒子回家時,他亦是陰沉地俯視著她。當日威嚴的神情,一如現在,除了憤怒,痛苦,再尋不到別的。
她忽然覺得父親甚是可憐。
前世,他死在自己最疼愛的女兒手中,此生,他仍是被一堆蛇蠍似地人糾纏著,可他還是甘之如飴,自認為做著對的事。
“寧安王請回吧,皇上不在。”
錦璃繼續忙自己的事,給梁懷恩擺了下手。“梁公公,送客。”
梁懷恩一甩拂塵,忙進來,佝僂著身軀,堆上笑。
“王爺,是皇上讓念伊公主坐上龍椅的。皇上還說,她要奪天下,先得學會看奏摺,還交代了奴才,不能讓任何人打擾公主。”
怔在門檻處的健碩身軀,寬厚壯偉,聳立如山,卻彷彿打了一場敗仗,滿身頹然疲憊。
他遙遙看著龍椅上傾世絕美的女兒,只覺得有些陌生。
自從發現她和南疆王之間的通訊,他就知道,這丫頭存了野心。奪江山,鬥皇帝,鬥太后,這野心昭然若揭,肆無忌憚。
如今,這念伊公主的身份,正合了她的心願。
她換了一個陌生的稱謂,竟不像是他蘇世韜的骨肉了。她骨子裡流著狼血,吸血鬼的血,做起事來,卑鄙毒辣,不著痕跡。他這父親,也不敢靠近了。
良久,他才尋到自己的聲音,卻是因為想不通……
“梁公公,皇上為何如此縱容這丫頭?”
梁懷恩揚著唇角,恭順低著頭,一雙眼卻是冷的。
“念伊公主是皇上的義女,皇上如何寵,如何愛,都是皇上的事兒,奴才只是把親眼所見告知王爺。”
蘇世韜嘔著滿腹怒火,走出門檻,轉身又警告,“錦璃,晚上記得回家祭祖!”
“父王昨晚睡得可好?”
蘇世韜雙頰頓時漲紅,“蘇錦璃,你這是何意?”
“父王既然能擁著害女兒的兇手柔情蜜意,就別怪我蘇錦璃捨本忘祖!”
“你……你這是在教訓為父?”
“寧安王府有蘇靜琪母女,就沒我蘇錦璃!”清麗的聲音,從龍椅上幽冷傳來,沒有半分迴轉的餘地。
“好,既然如此,你永遠別回那個家!”
“多謝父王成全!我現在有碧荷宮,也不缺什麼家。”
蘇世韜走下殿前的百層長階,頓時痛心疾首,懊悔不已。
他僵著身軀,逼迫自己往前走,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