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醫生明顯說不下去了,背過身擦了擦眼鏡。
加護病房裡,康康正在吊點滴,小孩兒精神不太好,卻沒有睡,依然睜大眼睛,一臉陶醉的神情。
韓非推門而入,他立刻就聽見了,驚喜的喊他:“阿叔!”
“感覺怎麼樣?好點沒?”在病床邊坐下,摸摸他的小腦袋,纖長的手指充滿了溫情。
小傢伙微笑著說:“好多了。謝謝阿叔。”
他眨了眨眼睛,輕聲道:“你聽,哪裡傳來的音樂聲……真美妙。”
韓非仔細聽了聽,除了雨聲,什麼都沒有,“是什麼?”
“雨聲之外,有音樂聲……是小提琴的聲音,吱悠吱悠,那麼美妙……”
“你是一個小音樂家。”韓非毫不吝嗇的讚美他。
康康的眼神忽然飄忽迷離起來,輕輕的說:“如果我有一把小提琴,那就太棒了!”
他想起鄰居家裡有把小提琴,那麼美妙。鄰居常常在黃昏時拉。他是多麼想仔細看看那把小提琴呀,哪怕摸摸也好。
可是……
韓非用手掩臉,好一會,才緩緩的告訴他:“等你好了之後,阿叔送給你。”
康康嘴角浮起一抹虛弱的笑,笑的那麼透明,他說:“我彈不了了,我的手指斷了。不行了。”
“你可以嘗試用四指摁弦。只要你努力,沒有什麼做不到的。你還小。”
“可我很快就要死了。我是明白的,我很快就要死了。”他翻了個身,輸液瓶晃了晃,放在白床單上的手那麼小,尾指聳拉下來。
頓了一下,他又說:“如果死了也有音樂聽,那麼我是願意死去的。”
康康住進了醫院。
他的遭遇引來醫生們的同情,每天病房裡都有一大堆護士們陪他聊天,玩耍。
他曾經要求回家,說他媽媽找不到自己,會生氣傷心。韓非告訴他,已經通知媽媽了,叫他不要擔心。
韓非按著上次填單上的地址,找去了康康家。
八寶巷張家宅79弄,一片老舊的平方民居里,集中了來自外地的務工人員。
康康的家是個低矮的小平房,空間不足10平方米。
他敲門,來開門的是一位憔悴的女人,看眉眼,大概是康康的母親。
她見到韓非,先是愣了一愣,上上下下將韓非打量一遍,發現他衣著不菲後,立刻笑容堆在了臉上:“請問……您找?”
“這是康康家嗎?”
“是是!”女人連忙答道。
“我有點事想找您談談,不知道您現在方不方便?”韓非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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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便,很方便,您請進。”
女人連忙拉開門,請他進了屋裡。
屋裡很潮溼,光線昏暗,陳設簡單,只有兩張床,一張桌子,一扇窗,沒有電視機,只有一盞照明用的燈。
“兩個兒子擠在一張小床上,我跟他爸就睡在另外一張床上。”女人有點窘迫,連張椅子都找不到,只有將小床被子掀開,請韓非坐下。
小音樂家康康(五)
韓非開門見山:“我叫韓非,來這裡是想了解一下康康受傷的原因。”
他將康康的受傷一事告之。
女人張氏眼神很複雜,陰晴不定,但一會兒就鎮靜下來,笑著說:“您說笑呢,做父母的疼孩子都來不及,怎麼捨得打他!”
韓非不語,拿出醫院證明丟在她跟前。
張氏譁一下站起來,臉色頓變。韓非諷刺道:“不要告訴我,那孩子的傷是自己摔得,老舊的說辭,您最好換一個。”
空氣有點沉悶。
張氏眼角輕微抽動,迅速紅了眼眶,低聲道:“我也是逼不得已。”
韓非一怔:“你在怕什麼?”
“丈夫酗酒,每次喝了酒就像瘋子。如果我拉架,他會打的更兇。我們一家還想活命。”
她落下淚來,模樣似是老了十年。
“你可是人母!”韓非站起來,“不能這樣懦弱。”
“這是我的家事,輪不到你管。”張氏態度忽然又惡劣起來,擦乾眼淚兇巴巴道:“如果沒別的事,請先生離開。”
“我完全可以讓醫院出示證明控告你們虐童。”韓非慍怒。
“那很好,最好讓那臭男人坐三十年牢不可!”
就在這個時候,有活潑的男童聲問:“阿媽,我回來了,飯做了沒?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