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森好哇!
老人身子不動,抬臂就近一扯,當空一隻裸身燈泡放出黃色彌光來,總算把這間狹窄陳屋勉強照亮。炕上一堆爛衣破絮,沿牆一隻晉作老櫃脫了漆皮。三四個大男人,左看右看給各自屁股找看坐處。諸兄把我讓在炕沿上,便於面對面給老人點菸問話兒,算是嘉賓席位。
老人很愛抽菸,只是手抖得緊,每吸一口,需用無牙的嘴巴迅即捕捉香菸過濾嘴。
一個衰老的知識分子?一個畢生從事體力勞動的人。
終於,話題徐徐展開,相談漸次深入。我提問時,他盯著我,他回答問題時,常看著王樹森。王樹森又點點頭,幫我在本子上做記錄。老人聽不明白時,張發兄就高聲重複當地方言。我做每一個提問,都必須明白無誤,簡短扼要,老人每一次回答,也是簡短直接、明白無誤,總體上採訪下來,效率出奇的高。連日來,那麼多謎團,那麼多問題,那麼多要緊事,不消一個時辰,全弄得清清楚楚了。
先問老人少年時,在太原求學,常住哪裡?
老人言短聲高:坡子街,趙公館。
那是誰家?
我二叔,趙廷雅。
二叔他是做甚的?
英國劍橋畢業的。
坡子街上幾進院?
裡裡外外三進院。
二叔子女多不多?
仨男的,倆女的,女子也是讀書的!
年齡都比你大哇?
堂姐最小比我大。
你是生在哪一年?
生在1927年。
堂姐比你大多少?
大姐巧生子,比我大十幾歲。
二姐呢?
二姐梅生子,比我大七八歲。
兩個姐姐嫁人沒?
大姐巧生子嫁了個資本家,最愛錢。
二姐呢?
二姐梅生子,數她不聽話,哪會嫁人呢?
梅生子生在哪一年?
梅生姐生在1920年!
二姐怎樣不聽話?
看閒書,到處跑,大人管不了。
知道不知道,誰是趙黛莉?
那咱不知道,沒個趙黛莉。
院裡還有姐姐嗎?
還有一個老姐姐,沒嫁人,叫月娥。
月娥她是誰家的?
她生在六叔廷英家,老閨女,盤盤頭!
梅生子和月娥不是一個人吧?
咋能成了一個人,差得不是七八歲!
老閨女,趙月娥,她為什麼不嫁人?
——那是人家的隱私!
末一句淡淡回答,聲震屋瓦。這是一句近乎自由知識分子式的回答,一句受過西方現代意識薰陶的回答,一個懂得尊重女性、尊重個人隱私權的回答。本來眾人全都哈著腰,聽了這句話,全都直起腰來,相互探看,覺出了彼此間所受教育大有不同。 。 想看書來
十五 五叔捐軀與梅生出走(2)
此前在太原打聽到的“盤盤頭”趙月娥,在這裡對上號了。並且在這蒼黑貧寒的偏遠陳屋裡,有人還要保護她的隱私。
從老人處得知,警務廳長趙廷英一家人,另有大院居住。單單一個月娥,卻在坡子街二叔家住,終生未嫁,1988年逝於北京。
趙廷雅坐洋車,趙廷英坐汽車,也在這裡又一次得到證實。
二戰結束後,趙廷英蹲了北京監獄,趙廷雅去往甘肅教書。前者死在北京,後者死在天津。趙瑾當時斷了學費,遂進民族革命大學成為公費生。畢業後,當過小公務員,教過書,到1955年前後,在*“審幹”中被清洗回鄉勞動。是的,老人使用了“清洗”一詞。
我們把這段採訪小結一下:
那位“盤盤頭”趙月娥,年齡比較大,似可排除在“趙黛莉”之外。而老人談到一位小堂姐名叫“梅生子”,卻必須納入我們視線:這位小堂姐,生在1920年,竟是對的。好看閒書,不聽話,亦未嫁人,又對了。於是我繼續探問“梅生子”後邊的事,趙瑾老人記憶清晰,回答迅速,尤其讓人生了牽掛:
趙梅生,就讀於太原女子師範,將近畢業時,不足18歲,日軍犯我太原。而趙瑾當時住宿在學堂。他說,二叔趙廷雅每個月給他學雜費30塊大洋。我說那可不少!心裡相疑,該是一個學期給這麼多吧?趙瑾老人繼而回憶:每逢週日,他都要從學校回到坡子街二叔家來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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