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歸了二四七廠,對頭。
閒說一陣子,苗老人又想起來:大約是1950年前後,共產黨執政,閻錫山倒了,他忽然在大院外頭,遇見了趙家同學中的一位,一個人在那裡轉悠,心情很不好。這同學不叫延齡就叫德齡。同學相告,他們家轉到北京去了,臨時回太原來,順便看看這所早已不屬於他家的老院子。當時,二人未作深談。從那以後,再也沒見過趙家任何人。
大時代更迭了,人們的命運隨之演變。多少個龐大家族,就此散落。
在苗老低矮殘破的小屋中,我收穫頗豐。一轉眼,又似乎什麼也不曾抓到。不,一項重大收穫,就是得到少半個名字:苗老人埋頭回想老大一陣工夫,終於說出:這位趙老爺,名字中帶個“亭”字,或者“廷”字,從聲音上說,或叫趙亭雲,或趙亭雍,或趙亭一,或趙亭人,或趙亭英,或趙亭營,不一而足。總之,趙姓無改,亭音不錯,第三個字,則難以確認。韻母相似時,從山西人嘴裡念出來,“英”、“雲”、“人”差不多,殊難辨聽。
不過,有了趙家半個名字,加上如此含混一個音節,我已經十分滿足並且信心大增了。
四位老人——白玉山、張雙喜、張金枝、苗雨田歲數合一塊,差不離300多歲,總該讓我得些仙氣。
從而我們得知,坡子街20號趙公館,確有一位久不嫁人的老姑娘趙月娥——好一番周折勞苦,我們正在逼近歷史真相。
回到寓舍,我毫不猶豫地尋找一冊久不翻檢之書:《民國時期山西省各種組織機構簡編》,曾記書中有《日偽山西組織機構》一個專章。
果是書到用時方恨少,一經開卷受益多。
在這部灰皮厚書裡,除盡數列舉閻錫山黨政機構詳情外,還把日寇侵佔山西時期種種罪惡組織寫得明明白白。
趙公館之主,姓名中有個“廷”字或“亭”字,並且是弟兄二人,那麼,一旦查到同姓兩官同有此字者,便可以相互印證,二題並論,探其淵源,反倒不易因孤憑而誤讀。
山西文史工作者,他們默默無聞的業績,值得我們感激。請看,日偽官員中,果然同有趙廷雅、趙廷英兄弟二人。經查:趙廷雅,字宜齋,1886年生於山西寧武望族,排行老二,年輕時考取山西大學堂,後官費留學英國,為山西首批22名官費留學生之一,排名第四。趙以優異成績畢業於英國劍橋大學,歸國返晉,為高階工程師,致力於山西工程建設。1937年冬,日寇侵佔山西,不久成立偽省公署建設廳,下設偽省工程局,趙廷雅出任該局首任局長,事敵多年。1945年日降,1946年趙廷雅離晉,至甘肅天水等地任教,後轉天津,為河北工學院教授,卒於1968年。
十二 趙公館裡兩兄弟(3)
趙廷雅,就是太原市坡子街20號大院主人。
我聯想到長治古城有個裴家,其子也是山西大學堂畢業,官費留洋,學成歸國,在長治建立現代食品工業,業績日豐。日寇侵來後,裴為保家產,出任長治維持會長,終被抗日軍民所殺……
接下來再看,事態嚴重了:
趙廷英,字繼成,山西寧武人,趙廷雅之弟,排行老六,生於1894年,以優異成績畢業於保定陸軍軍官學校第五期步兵科,從晉軍排長做起,逐升連、營、團、師,至1937年抗戰爆發,曾任國軍第二戰區第七集團軍第47師師長,曾任第七集團軍少將高參,降敵後,先於1940年擔任偽輜重部隊要職,後任山西偽“興亞黃協軍”參謀長,並與司令武興英聯名發表通電,公開響應汪精衛,1942年轉任日偽山西省警務廳第二任廳長,兼警備幹訓所主任。山西日偽警務廳,“是日軍對山西佔領區進行法西斯統治的重要工具之一”,下屬機構有:甲,特設諜報機關;乙,秘戰情報機關;丙,經濟情報機關;丁,各級拘留所等組織,統領全省6000多名偽警察,殘酷*我抗日軍民。
經過查閱,可知該廳第五任廳長蘇盛江等主要漢奸成員,在抗戰勝利後被國民政府山西省法院逮捕懲辦。而這位廳長趙廷英,則以販賣大煙等罪名遠解北京關押數年,後被趙府的聯姻親家、名流南桂馨保釋出獄,長期留在北京南家。1949年後,一度做過中學教員,於1984年死於京城。
這完全符合幾位老人所回憶的:前者趙廷雅,出門有洋車,後者趙廷英,往來坐汽車,都對上號了。
唔,事情的複雜性遠遠超出了我們的預想,趙黛莉居然生活在這樣一個家族裡,然而這又是基本事實而無可更改。惟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