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個時候池鶴是怎麼跟她解釋的?
“什麼多餘,哪有人會是多餘的,明明是年年有餘的餘,富餘的餘,也是‘行有餘力,則以學文’的餘。”[1]
成熟清潤的男中音在耳邊響起,與記憶中還在變聲期的少年音倏地重疊。
她抬頭扭臉去看他,只看見兩張已經大相徑庭的臉孔在她眼前重疊分開,再重疊再分開,最後融合成現在的模樣。
忽然間她就很感慨,原來有的人真的心性堅定至此,不管外表如何改變,他還保留著從前的性格,看起來就像是對抗時間流逝的成功者。
這可真不錯,她想。
否則她根本沒機會聽到和十幾年前一模一樣的勸慰。
這樣一想,祝餘的心尖就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一種歲月匆匆不饒人的感覺忽然出現,讓她不由得眼睛一酸。
池鶴剛說完那句年年有餘,抬眼就見她目光忽然發直,盯著他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出神回憶著什麼。
頓時覺得後腦勺一涼,那種“她到底在看誰”“我們是不是認識”“難道我是她認識的什麼人的替身”的臥槽感又出現了。
但沒等他問什麼,關夏禾再次非常恰到好處地打岔,對祝餘說道:“你少被你媽pua,也就你好性,換了我我立馬在家發瘋,說我多餘?那就讓她看看我的本事,有種她打死我。”
關夏禾的性格開朗衝動,是不肯吃虧的,但也多虧有她,肯一直拉著祝餘往前走。
她忙回過神點頭道:“我沒有,剛才只是回憶一下以前她說過的話,這是事實嘛,總不能當不存在,反正我知道是錯的,肯定不會聽她的。”
“這還差不多。”關夏禾滿意地嗯了聲,伸手拿了一個蒜香雞翅,一邊啃一邊跟祝餘說,“天熱了,咱們甜品櫃是不是該換新品了?”
祝餘再次點頭,應了聲好:“我明天看看具體情況,再跟阿蕾姐商量一下。”
倆人聊起店裡的事來,旁若無人,一點都不避著池鶴。
不過也沒什麼不能讓人知道的就是了。
池鶴轉而專心吃自己的可頌三明治,兩個鹹口的提供了飽腹感,最後一個甜口的奶油厚實,奶香十足,搭配酸甜恰到好處的芒果果肉解膩,又滿足了最後一點口腹之慾。
荔枝茉莉冰茶雖然只剩最後一點涼意,但喝下去溫度卻剛好,不會讓腸胃覺得突然一涼。
池鶴對這頓飯非常滿意,對祝餘不禁心生感激,之前那點因為猜測她是不是拿他當誰的替身而生出的忐忑,被他完全拋諸腦後。
“今天謝謝你們,這是一頓很棒的晚餐,實在是打擾,你早點休息。”
他站在臺階下,笑意溫和地向送他出來的祝餘道別,儘管只是款式普通的,除了商標便連圖案都沒有的那種休閒裝,依舊遮掩不住他長身玉立的卓然風采。
祝餘扶著門框,應了聲好,語氣也十分柔和:“你開車要小心,不要開太快。”
這樣的叮囑殷切家常到讓人心生溫暖,彷彿她是在送來做客的老友出門。
感覺有點好,以至於池鶴脫口就是一句:“明天見。”
祝餘嘴角翹翹,眼睛的弧度變得更明顯了,“好呀,明天見。”
話已經說了出口,池鶴雖然覺得有點衝動了,但也沒想收回來,衝她又點點頭,這才轉身往馬路邊走。
車子停在咖啡店對面的馬路邊上,他過了紅綠燈,一直走到車邊,忽然心有所感地抬頭往對面望去,隔著穿行的車流,昏黃的路燈和婆娑的樹影,他看見仍舊站在店門口目送他的祝餘。
見他看過去,她還衝他輕輕揮了揮手,算作是道別。
池鶴這一瞬間只覺恍若隔世,彷彿想到了什麼,可是細細一追究,竟然又找不到蹤影了。
只好略有些遺憾地發動車子,緩緩向前匯入車流。
興許是白天和莊家見了面,晚上又和孟霏在電話裡起了爭執,多次觸發“外公外婆”這個關鍵詞,晚上好不容易睡著之後,池鶴開始做夢。
久違地夢到了他被送回外公外婆家之後的事。
八月盛夏的陽光照進安靜的巷子裡,在老舊的院牆上投下一片泛著金邊的光。
孟霏和外婆拉扯著進了臥室,他站在客廳,既委屈惱怒,又懊悔不已,手足無措地盯著門口。
院門響起一陣推門聲,進來一位身材高大,頭髮花白的老人,他見到他,走過來摸摸他的頭。
池鶴似乎聽見他無聲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