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何緣由,越是接近獨倚殿,琴聲竟然漸低,最後,終是沒了聲息。
獨倚殿的大門終於近在眼前,負責把守的是剛榮升為大內侍衛統領的錦衣衛同知沈莫言。沈莫言之前未曾聽得任何通報,只聽匆匆臨近的雜亂腳步,不覺疑惑,可一見那次第亮起的八寶蓋珠琉璃燈,立即知道回宮的是皇上,剛要跪地行禮,卻見朱祁鈺雙手撥開身前的眾人,也不理會侍衛們的跪拜,徑自衝向殿門。
“素衣!”他不覺舉手想要叩門,思及近日以來的種種;卻遲遲叩不下去,最終是蹙眉低喚著她的名。“素衣!?”疏離了數日,再一次喚起她的名,竟已有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在場的宮娥內侍都屏著呼吸,並不知道杭卿若已經被掉了包,只道這“素衣”是皇上對貴嬪娘娘的愛稱。之前還有傳言說皇上已經膩了貴嬪娘娘,只怕失寵也只是時日的問題了,可今日見來,皇上對貴嬪娘娘如此緊張,就連暱稱也喚得格外窩心,謠言立刻不攻自破。
獨倚殿內一片寂靜,沒有任何回應。
朱祁鈺瞳孔一縮,心坎猛地一震,驀然推開門——
獨倚殿之內燭火依舊跳躍,卻是莫名寂靜如斯,透著詭異。琴臺邊,那身著素色青天百褶裙的纖弱身子躺在繡著大紅牡丹的重重錦毯上,蜷縮成了一團,赤紅襯著素白,莫名顯得觸目驚心!
寒意在這剎毫不留情地攫住他,青寒的了那張向來漫不經心的俊臉。當日在西直門那血腥的一幕如今再度於記憶中清晰起來。那煨了毒的流矢泛著寒光,在他驚懼的目光中,射入她的肩胛,隨著他拔箭的動作,殷紅的血帶著一蓬猩味噴濺了滿身,如一場驟下的紅雨,他從未有過如此驚惶,彷彿那是他生平第一次見到血。那時是怎樣的感覺?
驚懼?倉皇?茫然?無措?
揪心若焚,幾近窒息,一如現在!
朱祁鈺急速奔上前,強臂一納,急急地將她的身子抱過來,隨即攬入胸膛。那一刻,只覺她全身冰涼,冷得徹骨,抱她入懷的一剎那,他覺得自己的體溫全讓她給汲走了。
早就聽出她的琴聲不對勁,可他卻束手拘泥,只為了刻意疏遠她,遲疑著不肯立即前來。她的眼不方便,身上的毒也還未盡解,如今這幅模樣,怕是積鬱在體內的沉香冰蟬子的毒性發作了!
就在朱祁鈺進門的那一刻,興安麻著膽子蹭到了門邊。藉著光亮,他眼尖地看到皇上將倒在地的貴嬪娘娘抱起來時,貴嬪娘娘臉色透著死灰一般的青白色,額間大汗迭出,呼吸急促,牙關死死咬住慘白的下唇,似乎有血順著唇角流下,看那模樣似乎是傷病鬱結發作,令人不寒而慄。而皇上滿臉憂心忡忡,焦躁,驚懼,眯起眼,狹長的眸中精光迸射,所有的溫和似乎都在瞬間化作犀利,唇畔竟然還泛起一抹慍怒之色——
“皇、皇上,這!”興安的心跳擂得如鼓一般,被眼前的一切給嚇得連話也說不利索了。是什麼樣的傷病鬱結會如此嚇人?“要不要、要不要馬上傳御醫?!”直覺地,他立刻想到請御醫一途,若是救治不及時,貴嬪娘娘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只怕皇上怪罪下來,多得是人要遭殃!
“朕該要如何做,還需要你來教麼!?”朱祁鈺斜斜地揚起入鬢的劍眉,毫不留情地喝斥著興安的自作聰明,緊抿的薄唇毫無血色,一雙眼睛卻銳利逼人,隱含熠熠鋒芒。他只是回頭看了一眼興安,爾後便扭頭,不再多說一句話,直接抱著素衣走向床榻。
興安受了喝斥,不由打了個冷戰,自然不敢再造次,立刻畢恭畢敬地低頭噤聲,也不敢再擅自往殿裡多瞧一眼。他在文淵閣服侍皇上也算有些時日了,卻從未見過皇上有方才那般森冷駭人的眼神。皇上向來是溫文的,無論是面對文武朝臣,還是面對宮娥內侍,即便有什麼不滿之處,也只是輕言細語地提點,絕少動怒。可是,方才那一眼,不僅森冷,還似乎是暗含警告,冷漠得不像是在看一個人,倒像是在看一具永不會再開口的屍體。
其它人本就心驚膽戰,見興安也受了呵斥,更不敢有所動作,只是一徑低頭,管好自己的嘴和眼,堅決不說自己所不該說的,不看自己所不該看的。
將素衣放到床上,朱祁鈺背對著殿門喝道:“沈莫言!”
“微臣在!”沈莫言跟隨朱祁鈺不是一天兩天了,對自己的主人自然瞭解甚多,知道只有在特殊的時刻,他才會對自己直呼全名。
朱祁鈺伸出左手的手指,硬是撬開素衣緊咬下唇的牙關,不准她再如此自虐,右手也不曾閒著,抓起她的手腕便細細號脈,眉頭不覺打成一個死結,一心二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