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與董宏形成了鮮明對照,董大娘竟然黯然地低下了頭,微微地嘆了口氣說:“他真的死了?”
齊朗重新坐了回來,聲音變得更加低沉:“我猜是那樣的,要不然我們一定會得到他的音信的。他帶著浩歌團一整隊人,假借為比利的姐姐慶祝生日,秘密策劃了一次刺殺行動。但他失敗了,浩歌團全完了……我想,這世界上再也不會響起朱來的歌聲了。”
“怎麼……”董宏愣住了。他望向了她的母親,眼神中的情緒相當複雜,那裡似乎帶有一絲歉意,似乎還有些恍然大悟,似乎還有些痛苦……但他忘了,母親已經永遠看不到他的眼神,而那位被誤解了的英雄,也永遠沒有機會再從類似的眼神中得到安慰,因為,他已經死掉了……
董大娘仰起了頭,把空洞無物的雙眼望向了天空,淡淡地笑了起來:“好樣的!正如我一直期待的那樣……他真是個好樣的。”
“您認識朱來先生?”齊朗有些訝異地扭過了臉。他看到董大娘的眼角好像泛起了一絲淚光,但大概是她的雙眼已經乾澀得太久了,那層水膜並沒有順利地凝聚成團,也並沒有沿著她眼角的魚尾紋緩緩滑落。
她慢慢地扭過了臉,淺灰色的瞳仁仍然暗淡無光:“何止我認得他,我們呂家鎮的老老少少都認得他。那不是簡單的認識,而是像親人般的認識,我敢說,這世界上沒有人比我們更認識他了,因為,呂家鎮就是他出生的地方。”
董大娘對著齊朗輕輕地笑了起來,滿臉的皺紋好像都舒展了開,彷彿站在她面前的,並不是那頭一回見面的毛頭小夥子,而是那位已然遠逝的俊俏後生,而那後生正是和她相識了差不多一輩子的朋友,又或者,是情人吧……此刻,他們就這般面對面地站著,微笑著,柔聲細語地複述著往事。
“他曾光著身子站在鎮口的橋欄杆上吹柳笛,結果掉到了大辛河裡,咳嗽了一整月;他曾和全鎮人打賭,要用歌聲令李二姐安睡十二個小時,並因此輸掉了十萬枚銀幣;他曾發瘋般地對著阿黑唱了三天三夜的小調,結果它順利產下了十三頭黑毛豬;他曾把鎮子裡每一位姑娘的名字編到同一首歌裡,而為了押韻,竟逼著我必須改掉自己的名字……”說到這裡,董大娘竟然大笑了起來,止不住地笑,一直笑到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董宏連忙走上去替董大娘捶了捶後背:“娘,別說了,我們回了。”
然而董大娘卻並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仍然固執地坐在那裡對齊朗說:“只可惜你晚生了幾年,否則你一定有機會看到整鎮人送他離去時的場面,姑娘們摽著勁兒比誰哭聲高,可足足在南口拼了一上午,誰知道那鬼小子一早就從鎮北逃了出去……”
“原來你們是正宗的老鄉。”趁著董大娘喘口氣的工夫,齊朗終於得空發表自己的感嘆,同時他注意到董大娘的神態好像有些曖昧,忍不住又多問了一嘴,“你們不會是……”
“情人?當然是!”董大娘笑著接住了下半截話,但在董宏表示不滿之前,她又補充了一句,“我們全鎮子的姑娘都自認是朱來的情人,就算宏兒他姥姥,當時已經老得只剩一顆門牙了,也這麼說呢。”
董大娘的這番往事講得雖然輕鬆,但齊朗還是能從裡面聽出那淡淡的憂傷。但那又有什麼好憂傷的呢,他還好好地保留在那些情人們的記憶裡,那樣鮮活,那樣風采照人。齊朗幽幽地嘆了口氣,突然又想起了個關鍵問題:“對了,您說你們是呂家鎮的人,那你們幹嘛要跑到這山裡來,難道不知道鎮子已經光復了嗎?”
“那不叫光復,叫失陷!”董宏哼了一聲,“那鬼地方還能待人嗎?”
“有什麼不能待的。”古爾夫一直出神地回想著大明星當年的風光,這時終於清醒了過來,插了一嘴說,“我們剛從那鎮子採購回來,除了那些傢伙說話囉裡囉嗦,總要嚷嚷一聲什麼姜平兄弟萬歲外,其他我看還都挺正常的。”
聽到古爾夫那怪異的語調,董大娘微微笑了笑:“我們最怕的就是那些正常人呢……”
正說話間,小結巴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董……董大娘,天快晚了,再不吃飯我們該餓……餓死了。那兩個傢伙如果沒什麼大麻煩的話,我們暫時給他們關豬……豬圈裡吧。”
“這混蛋小子,嘴裡從來分不出個輕重。”董大娘笑罵了一聲,又回過頭來對齊朗發出了邀請,“這位齊家小哥,這裡邊的事情三言兩語說不清楚,如果不嫌棄的話,就到老婆子的草屋裡坐上一坐,我們這山裡人米麵不多,野兔和獐子卻是不少,還請千萬不要推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