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有好吃的我就開始腳下生風,我跟在她屁股後面往上走,一邊惦著她會給我什麼好吃的。紅薯、芋頭、木薯、花生、糖果、話梅、餅乾、爆米花,我一樣一樣地想著,它們就一樣一樣地浮現在我腳下的坡路上,活香生色。紅薯是甜的,黃心紅心花心的都好,芋頭也好,最好不要是生水的那種,木薯,就更好了,一路上都沒看見有人種,花生和糖果最好一起吃,先把糖含在嘴裡,再嚼花生,花生的油脂和糖的甜味交相輝映,香的更香,甜的更甜,變成一種絕妙的甜香,比花生糖還要好吃!但吃上花生糖果的可能性太小了,我腳下的坡路又逐一變回了紅薯和芋頭。
我們停在了後坡的一棵大楊桃樹底下,我們在高處,水衝隊和水尾隊的房屋都在我們的下面,用趙戰略的話說,這是一個有利地形,我方能看得見敵方,敵方看不見我方。安鳳美把她手上的芭蕉葉開啟,兩條焦黃噴香的煎魚出現在我眼前,這簡直不像是真的,哪來的魚,而且有兩條之多!我大喜過望,頭腦裡一片空白,我像一個傻瓜似的問道:這是什麼?
在天上騎馬的雌雄大盜(1)
知青點的屋後長著五色花,它們色彩俗豔散發著一種特殊的氣味,是一種令人厭惡的植物。此外還有許多樹,荔枝樹、番石榴樹、楊桃樹、苦楝樹,貼著牆根還有馬齒莧、車前草和青苔,此外還有野山芋和五色花以及一種類似劍麻的植物,莖葉的頂端是一根又尖又硬的粗刺。
寫到這裡,我覺得我的筆下出現了一片繁茂的亞熱帶森林,如同法國畫家亨利·盧梭的畫,所有的植物壯碩、密集、咄咄逼人,而且還會有一頭色彩斑斕的豹子出沒其中。這樣的景象常常出現在我的夢中,在夢裡的月色中,一株壯碩的劍麻隱隱發光,安鳳美赤身裸體站在劍麻邊,她背光站著,全身漆黑,但她身上的曲線輪廓清晰,她的頭髮一直垂到腰間(她什麼時候長出這麼長的頭髮來的呢?)並且從一側肩膀流瀉下來,她全身漆黑,我看不清楚她的臉,但她的眼珠子發出一種柔和的黃光,就像她身體內點著一盞明亮的燈。這種眼珠子放光的形象使人想起某種夜行動物。
這片坡地經常籠罩在一片夢幻的夜色中,它白天的模樣沒有給我留下太深的印象。我看見安鳳美的身體躺在一張大芭蕉葉上,(這張芭蕉葉是從哪裡割來的呢?)她雙腿曲著,兩手放在胸前,一手捂著一隻乳房。安鳳美的手軟綿綿的,一點都不像練過武功,能赤手空拳撂倒兩三個男人的樣子(這是她曾經向我吹噓的),她軟綿綿的手被人一拿就拿開了。兩個人在月光中晃動,我覺得那應該就是李海軍。與此同時,我聽見河水流動的聲音一陣又一陣地傳過來,並且還聞到了空氣中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熟木瓜的甜味。這兩種東西使我恍然大悟,原來這幅月下野合圖不是發生在我們知青點的屋後,而是在六感河的河邊,這樣一切就順理成章了。李海軍身上帶著一把小刀,沿岸的大芭蕉葉到處都是,他割下兩張,鋪在草上,鳳美躺在上面,又光滑又幹淨。這種芭蕉葉天生就是一副美人肌膚,很適合躺在上面。
我發現木瓜的氣味不是從木瓜樹上散發出來的,木瓜樹雖然沒有椰子樹那麼高,但站在樹底下同樣不能聞到果香,除非是狗。木瓜的氣味從鳳美的身體上散發出來,這是李海軍塗上去的。
安鳳美跟李海軍的事情我知道得不是很多,但我卻總是常常看見以上圖景,月色朦朧中,植物的背景下,安鳳美的身體閃閃發光。我不知道自己是搭錯了哪根筋,我懷疑事情原本沒有如此純美。
事實上,安鳳美不是一個浪漫的人,她也不唯美。事實上,六感也不是一個浪漫的地方。很有可能,他們是在舂房做成的好事,李海軍從附城公社星夜趕來,他騎著一輛永久牌腳踏車。公路兩旁黑黢黢的,李海軍敞著懷,吹著口哨,很像一個不良青年。他一開始就是一個不良青年,他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不良分子。幼兒園的時候就能越過重重關卡逃到自來水廠才被抓回,這種天才事件自建園以來從未發生過,到了八十年代,碰上一次“嚴打”,在一個流氓案中被關進監獄,一九九八年,我再次看見他,他已經當上了成功的遊醫,到廣東開了診所,一個從來沒有學過醫的人,用六味地黃丸充當祖傳秘方治療肝癌,他腰纏萬貫,底氣十足。
一九七五年,李海軍星夜騎車,奔赴戀人,這件事情聽起來浪漫,但李海軍卻不感到浪漫。浪漫是一件甜絲絲的事情,就像一隻熟透了的木瓜,但甜絲絲這種感覺從來不會出現在李海軍身上,他的目光總是惡狠狠的,要麼是惡狠狠的狠,要麼是惡狠狠的快感,他笑的時候也是惡狠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