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相摔來摔去。海倫多年後會說,作為摔跤室唯一女孩的童年,造就她成為讀書高手。“我被教養成一個旁觀者,”她說,“我被栽培成一個窺伺者。”
她是個優秀的讀者,馬不停蹄地閱讀,事實上,恩尼搬到東部就是為了她。他為了海倫而接受史迪林的工作,因為他在合約中讀到,教職員眷屬可以免費就讀史迪林——如若不然,他們就讀別所私校也可以領取全額學費補貼。恩尼實在是個差勁的讀者;他完全沒注意到,史迪林只收男學生。
他在秋季搬到冷冰冰的史迪林小區,他的智多星女兒仍然只能念一所規模小、聲譽不佳的公立學校。事實上,史迪林鎮上的公立中學可能比任何公立中學都蹩腳,因為鎮上的聰明男孩都去唸史迪林,聰明女孩都去外鎮就學。霍姆從沒打算讓女兒離開他身邊——所以他才搬家;為了跟她廝守。霍姆適應了史迪林的新工作,海倫卻只能在龐大校園的邊緣活動,狼吞虎嚥校內書店和圖書館(毋庸置疑,她也聽說了小區內另一位讀書高手珍妮·費爾茲的故事);她仍然跟在愛荷華一樣覺得無聊,面對無聊的同學,念無聊的公立學校。
恩尼很能體貼感到無聊的人。他十六年前跟一個護士結婚;海倫出生的時候,護士放棄了護士工作做全職母親。六個月後,她又想回去當護士,但那年頭愛荷華沒有託嬰中心,恩尼的新婚妻子在全職母親和前任護士的雙重壓力下,變得愈來愈疏離。有天她離開了他,留下一個全職的女兒,沒有解釋。
因此海倫·霍姆在摔跤練習室裡成長,這兒對小孩非常安全——到處都加了護墊,總是那麼溫暖。書本使海倫不至於無聊,可是恩尼擔心,若環境不能提供養分,女兒這份手不釋卷的熱情能持續多久?他確信女兒的遺傳基因中帶有無聊的因子。
就這樣,他來到史迪林。也戴眼鏡——也跟父親一樣須臾不可缺——的海倫,在珍妮走進摔跤室那天,也陪在他身旁。珍妮沒看見海倫;很少人看得見她,那是海倫十五歲的時候。但海倫一眼就看見珍妮;海倫不像父親,她不必跟男孩子摔跤,也不示範各種攻防動作,所以她隨時都戴著眼鏡。
海倫向來特別注意護士,因為她一直在找尋恩尼不曾刻意替她去找的失蹤母親。恩尼跟女人來往被拒的經驗相當豐富。海倫小時候,他曾經編過一則假想的寓言逗她開心,他自己無疑很樂意保留這份想象,而這故事也一直讓海倫回味無窮。故事說:“有一天,你會遇見一個漂亮的護士,一臉好像忽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的表情,她會看著你,好像不認得你——可是又很想知道你是誰。”
“然後她就是我媽媽?”海倫總是這麼問父親。
“然後她就是你媽媽!”恩尼總是這麼答覆。
所以海倫在史迪林的摔跤室裡,從書本上抬起頭來,還以為看見了自己的母親。穿著白制服的珍妮,永遠像是走錯了地方;在史迪林學院的猩紅護墊上,她顯得黝黑、健康、骨架亭勻、有股英氣,雖然不見得能說是漂亮。海倫一定以為,再沒有其他女人會冒險闖入這座她父親工作口的柔軟地獄了。她的眼鏡起了霧,她合上書本;穿著一身抹殺特徵的灰色運動服,遮蓋住笨拙的十五歲身材——僵硬的臀部和扁平的Ru房,她站起身,木訥地靠著摔跤室的牆壁,等候父親招呼她上前相認。
可是恩尼還在摸眼鏡;他看見模糊的白色人影——像是個女人,說不定是個護士——他的心跳停頓,想到他從未當真的那種可能:老婆回到他身邊,說:“喔,我多麼想念你和我們的女兒啊!”還有哪個別的護士會闖進他的工作場所呢?
海倫看見父親雙手不聽使喚,以為這就是確定的訊號。她跨過熱乎乎的猩紅墊子,走向珍妮,珍妮想道:“天啊,是個女孩子耶!一個漂亮女孩戴著眼鏡。漂亮女孩在這種地方做什麼?”
3他的志願(6)
“媽,”女孩對珍妮說,“是我,媽!是海倫呀!”她道,熱淚奔放;她纖細的手臂摟住珍妮的肩膀,溼答答的面孔貼在珍妮脖子上。
“耶穌基督啊!”珍妮道,她一向最怕別人碰她。不過她身為護士,也體會到海倫的需求;她沒把這女孩推開,雖然她很清楚自己絕非她的母親。珍妮想,一輩子做一次母親已經夠了。她冷靜地拍拍那個痛哭流涕的女孩的背部,用乞求的目光望著剛找到眼鏡的摔跤教練。“我也不是你的母親。”珍妮很客氣地對他說,因為他也用珍妮剛在那漂亮女孩臉上看到的那種忽然間如釋重負的表情看著珍妮。
恩尼想到的是,珍妮的相似之處遠不止制服和走進摔跤室這兩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