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室裡的情況報告給了徐醫生。徐醫生在察房之後,再次和我單獨談話。他單刀直入地說早晨我有哭過的事情,這是一個好兆頭,希望我能鞏固治療成果,積極配合醫生。然後他竟然突然間對我說:“下午你就可以回家了,你其實一直就很正常。”
聽到這句話,我愣住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徐醫生猜透了我的心思?還是我的偽裝有了破綻?或者是馬紅芳他們毅然決然地堅持我出院的結果?但是我馬上意識到這是徐醫生在試探我,所以我繼續木然地盯著他,一動不動。他一直在看我的眼神,我就把眼神淨化得至真至純,呆呆地看著他。盯了一會兒之後,他似乎放棄了,同時在不經意間皺了皺眉頭。也許他在納悶兒,他的判斷竟然失誤了。他站起身來,嘆了一口氣,離開了病房。看著徐醫生健壯的背影,我想起霆那高大清瘦的背影。霆的迷人笑容和永遠也說不清楚含義的眼神,紛紛亂亂的出現在我的眼前,霆的氣息和嗓音,霆的倔強和傷心,一切都重新變得清楚起來,我知道,我永遠也無法擺脫那段記憶了。也就是說,我剩下的生命已經註定了要在對霆的思念中度過,不管我怎樣努力,都不會有所改變了。
有了這樣一個結果,我反而冷靜和安心了。在我做電休克治療之前,徐醫生最後對我說:“希望你考慮清楚,如果你神智清醒,請一定要與我們配合,因為這將直接影響我的診斷和治療計劃。你知道,電休克療法,實際上是利用電流刺激,讓大腦細胞暫時性缺血缺氧,腦皮層充血水腫之後從新復原的機理進行治療的。根據病情才能決定使用的強度和頻率,否則會後患無窮,這不是開玩笑。你今天在盥洗室到底為什麼哭?我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是異常還是正常?只有你才知道答案。利害關係我講清楚了,你自己權衡好了。”我知道只要我不說,他們是沒有辦法根據腦電圖等手段瞭解我的精神狀況的。那些檢測手段僅限於器質性病變或者外傷等造成的精神疾病很有效果,對於心因性的變化是無從查起的。徐醫生看到我的答覆也許是一個“永久地期待”了,只好放棄了最後說服我的嘗試。果然,那天下午我的治療有所改變,電流減弱了。我的休克和睡眠也必然地縮短了很多。不過這也到好,我可以翻看我的相簿,盡情胡思亂想了……
不管電休克是否行之有效,不管我是否還能有短時間的失憶和輕鬆,我的目的只有一個,讓周圍的人把我當作瘋子好了。這樣總比他們把我的情感和痛苦視作妖怪和變態要好一些。遺憾的是這種狀況沒有維持多久。一天中午,馬紅芳陪著我從院子裡散步後回到病房,看到了憤怒的王煒健。他讓馬紅芳迴避,說有事情要和我單獨談一談。看來馬紅芳很信任王煒健,他一說有事情單獨和我談,馬紅芳就答應了。馬紅芳出病房的時候帶上了門,而我唯一的病友正在做脊髓液的檢測,也要下午才能回來了。病房裡真的只剩了王煒健和我。我毫無表情地看著王煒健極富男人個性的面孔,全身上下一動不動。但是王煒健卻一直死死盯著我,他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張病歷紙,展開之後在我眼前晃動著:“你看看這是什麼?”我慢慢把目光移向那張紙。我看到那張紙上的字,才一下子不知所措了。因為那張紙上是我前段時間,在做電休克療法之前,害怕以後真的變成傻子而寫的那首格律詩。最可氣的是那個護士在上面填寫了日期。而我一直把它壓在自己的枕頭底下,連我自己也忘了。現在卻被王煒健發現了。
我知道,什麼解釋都沒用,索性就閉上眼睛不再解釋了。我早已經學會了這種迴避問題的方法,最直接、最有效。王煒健的個性就是非常認真,容不得半點含糊。不知道是不是與他當兵的那段經歷有關?看得出來,他已經猜到了我並沒有完全喪失神智,或者說是猜到了我在逃避而裝瘋,因此他確實非常生氣。說起來好笑,好像四川一帶有一句罵人的口頭禪叫“裝瘋”吧?而我現在的狀況正是名副其實了。王煒健在儘量壓住自己的衝動,但是我卻聽出語氣中不是氣憤,而是哀求:“張總,張振宇,我求求你了,這輩子我沒求過人,這回算我求你了,別再繼續下去了,好嗎?該結束了。”我確實被他的語氣嚇了一跳,睜開眼睛看著他。他的表情既象痛苦,又象憤怒。他指著那張處方紙:“你要我相信這是一個瘋子寫的嗎?”我沒有說話,並不是不想,而是不知道該說什麼。王煒健耐著性子跟我說:“夠了,別再懲罰自己了,這一切不是你和他的錯。你就這樣消沉下去,有什麼用?他也不願意看到你這樣。逃避,能是永遠的嗎?你總要面對你的公司和家庭。一切都在發展,並不是沒有了你,地球就不轉了。你的哀傷不會使別人的快樂發生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