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冷。”
“是嗎?再著了涼,可就不好啦。”
這一次蝶吉以小鳥依人般天真、坦率的口氣回答道:
“唉。”
梓照例一聽到這聲音,就憐愛交加,越發疼她。
“身體完全恢復了嗎?”
“唉。”
“你是個任性的孩子,脾氣犟,總是精神抖擻地猛衝猛撞,骨子裡卻是個地地道道的窩囊廢。真讓我放心不下。這陣子沒在家裡跟師姐吵嘴嗎?”
“呵呵。”
蝶吉差點兒哭起來了,在半邊臉上勉強露出一絲微笑。
“還是盡夢見媽媽嗎?”
這一次,蝶吉沒有答應“唉”,只是背過臉去,將印染著輪形花紋和藍簾條紋的長襯衫那火紅的縐綢裡子拽出來,擦擦眼睛說:
“什麼都別說啦。我心裡難過透啦,多可笑。”
她說著撒開袖口,圓睜杏眼,朝一邊望著,好像故意不去看梓。
“哎呀呀,真糟糕,”她低下頭,閉上兩眼,用有氣無力的聲音說,“你撒開手吧。”
梓知道蝶吉還沒有到方寸已亂的地步,就照她的意思撒開了手。他認為幾乎處於失神狀態的女人,也許會就勢兒仰八叉跌倒。
蝶吉卻安然無事,雙手抱膝,出神地望著梓的臉,細聲細氣地說:
“你呀。”
“怎麼啦?”
“求求你啦,不要看我的臉。”
梓情不自禁地掉過臉去。火缽裡的炭火快熄了,燈臺作竹筐狀的煤油燈發出黯淡的光。只見兩扇屏風上畫著細細的芒草和許多已經開過的女蘿、桔梗。佈滿烏雲的天空上,斜月朦朧。昏暗的燈光映照出悽切的秋草圖,恍若幻影,一片寂寥景象。
湯島之戀(20)
“我要哭了,背過身去行嗎?”
梓從頭到腳都發冷,點點頭。蝶吉轉過身去,屏風上便映出了她的姿影。她緊緊地抱住自己的胸口。
和服長袖從兩邊輕輕地攏過來,越發襯托出蝶吉那苗條的身段。肩下露出纖纖十指,扁島田髻散亂了,幾縷青絲搖曳著。她就那樣端坐片刻,驀地像折斷了一般伏下去,整個兒的人彷彿蔫了,壓低嗓門嗚嗚哭起來。梓也憋不住,背對背地陪她哭。他倆那模糊單薄的姿影,印在秋草圖上。室內一絲風也沒有,影子卻晃悠起來,只見一個伏在鋪席上,一個往牆上一靠,一對影子遂分開了。
有個三遊派相聲演員,叫做圓輔。他招呼了一聲“啊,那麼……”,就拉開大和屋的格子門進來了。這個好漢,有時在酒筵上剪蠟花,有時在曲藝場演壓軸戲。每逢演壓軸戲,必定送給老主顧半票,所以外號就叫半票圓輔。這一天晚上,鈴木散了場,不巧沒有一個主顧肯帶他去花街喝一杯,家裡只有妹妹,也代替不了。所以就到附近的大和屋來坐坐。半票圓輔是這裡的常客,這會子又從神燈下面探探頭。
這時有人從長火盆前面奇聲怪調地應道:
“喲!”
莫非是這家的鴇母?不是。老女傭?不是。正在碾茶葉的包身藝伎?不是。貓嗎?不是,不是,不是。那是湯島天神中坡下的松壽司的兒子阿源。此人懂得了免費冶遊的竅門,真是讓人束手無策。他每夜像飛燕一樣在數寄屋町的神燈底下鬼混。尤其大和屋又有一位這傢伙所迷戀的藝伎蝶吉,他巴結起來也就不同尋常。以連別人家的拉門紙都管糊的手法,替藝伎跑腿,給老女傭當助手自不用說,有空兒還在長火盆前面替家貓梳毛。走運的話,還有這樣的好處:能拽拽雛妓的袖子,拍拍婢女的屁股什麼的。他不但碰了蝶吉的釘子,懷裡揣的木屐也被頭頭燒成了灰。再加上這家的鴇母又責怪他剝削了自己的女兒,簡直成了獅子身上長的蟲子。他像搗蒜一樣叩頭道歉,說是明白了,今後一定當心,仍請關照。所以今天晚上又來了。
不巧包身藝伎都前去陪客,女傭忙忙碌碌,鴇母出門辦事去了。火盆裡的灰挺乾淨,灌上鐵壺,水一會兒就煮沸了。這位###好漢閒得無聊,變著花樣擺弄那隻貓,忽而###,忽而摩挲,忽而又說:
“你怎麼啦?”
要麼就拽拽耳朵,數數鬍子。就連畜生也###不住了,喵的一聲打了個哆嗦就要逃跑。他說:
“憑什麼讓你逃跑。”
於是抱緊了貓,摟住它的脖子。接著用手托腮幫子,念頭一轉,模仿起“雪中討奶恩愛深”的作科來,臉上也故意泛出悶悶不樂的神情。就在這當兒,那位“半票”招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