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晶瑩的光芒,我的眼睛裡沁著淚光。我感動。母親完整地生活在我過去的歲月裡,這是我生命裡最活潑最鮮明的十七年,就是在這樣的日子裡,我聽懂了天空與自然的密語,窺視了山巒與雲霧的偷情,熟悉稻原與土地的繾綣,參與海洋與沙岸的幽會……
家中有母親陪嫁時帶來的十六壇“女兒紅”父親不會喝酒,母親也不喝,直到我十六歲的那年,姥爺來家裡,母親才從貯藏室取出來。
母親開啟壇蓋,那酒呈胭脂紅,這是一種強悍的顏色,體現著生命執著的情感,包含著豐富的底蘊:死亡與重生,纏綿與解脫,幻滅與真實,囚禁與自由……
“橋兒,這是母親的鄉愁。”
我全身一震。瘦弱而娟秀的母親離開孃家也有十幾年了,孃家檜林鎮離此不遠,卻從未見到母親回去過,究竟為何,我也不得而知。然而,今日第一次見母親的臉色凝重,在這晃漾的酒影裡,感覺異樣的悽迷。炭爐裡跳動著溫暖的火焰,和著這酒。
“媽,你想家了?”
我的心眼裡泛起微微的憐意。或許是隨著年紀的老,鄉愁就會像潮汐一樣來來往往吧。
母親純潔雅麗的面龐上有了兩顆珠大的淚,她微微搖頭,“不是。橋兒,你還小,不懂的……”
她的聲音輕得像煙,在蒼老的紅窗欞上游移。
“媽,什麼時候我陪你回家去看看吧。我還沒去過姥姥家呢。”
母親的眼波盪漾迷離,動人心旌。我痴痴地望著她唇角迷人的笑渦,那裡窩藏著多少柔情的嬌啼,幸福的繾綣。
我就這樣望著,真想把浮世望成眼睫上的塵埃。
“好呀,等明年你高考後,咱們就回去。”
母親有些欣喜,“其實你回去過的,只不過那時你才兩歲,早已忘了。”
“來,媽,我們乾一杯吧。”
我端起碗,這酒清冽如窗外的嚴冬,在我的暖腸裡融化。
母親雕玉似的手也端了起來,一飲而盡。竟不知母親有這般大的酒量,我驚喜地看她嘴角微微的笑意,她明豔在我心靈的山巔,澄澈在我全部的天空,叫我怎能不愛著她呢?如痴如醉……
在我痴痴的凝睇中,母親清麗的臉驀地飛起一朵紅雲,“還看不夠啊,呆子……”
母親的嬌嗔摧毀了我的神經。怎麼看得夠?我凝望那海深似的眸子,那絮語低迴,任辰光流逝,也不能帶走的深深的眷戀。在那魅人的眼波深處,我早已迷失了我自己。……
我再一次沉入了那海,我快樂的衝浪。母親在喃喃的囈語中,撐開了她,容納著我的堅強,她的臉上有一種悽迷撲朔的美。終於,再次的水乳交融了,我日夜憧憬的夢牽夢縈的母親呀!耳畔不斷傳來母親低迴婉轉的呤哦,溫柔而纏綿,如海的吟詠,籠罩在金色的霧藹裡。
母親拱著,顛著,誰知?平靜的湖海下有著一群激怒的野馬!
我默默地諦視著她,她也用它深邃柔情的明眸凝視著我。——在那明眸深處,我感到有股不可抗拒的魅力。
“哦……橋兒……”
她呻吟著。我飲啜著那紫檀色光澤玲瓏的顆粒,微一咬,乳香誘人口饞。我驚覺到了她的顫慄,底下的塵根馬上再次被吸納入了那溫情的海。它是溫柔而沉靜的,豪放而熱情的,涵博而深沉,神秘而超絕……
門外傳來行人的叫喊聲,“快要下雪了!”
那雪,果如所料,說下就下了。不一會兒,先是悉悉索索的“雨夾雪”豆大的雨點伴隨天然六角的晶體敲打著屋背的黑瓦,就像母親靈巧的兩手輕輕劃過她的琴絲,叮叮咚咚,悅耳動聽……
母親坐了起來,焦慮的眼神透過那層鏤花紙窗,“下雪了,這會兒應該是已經到了……”
窗外,被風追逐著的雪,上下旋轉著,左右飛舞著,飄飄灑灑,疏疏密密,忽而轉身騰空,忽而前展雙臂,然後,一頭撲向了期待擁抱她的大地。這雪地雪景,本應是少年的歡樂天堂,鄰家小孩早都已歡呼著撲向了大街小巷,儘管踉踉蹌蹌,卻是滿心歡喜。
我收回目光,母親嫣紅的嘴唇蒙上一層憂鬱的白,“媽,爸到了會打電話回來的。你不要擔心,爸也不是第一次出門,以前更危險的都經歷過了,何況這雪。”
母親雪白的手臂伸了出來,攏起了珠羅紗帳,“你就只自己快樂,一點兒也不擔憂,好沒良心……”
她的聲音裡有些不悅,幽幽的呵斥猶帶著些許的嬌嗔。
“媽,你錯怪我了。我愛爸爸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