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董潔身子比不得他人健壯,長途坐車本來就是很累人的差事,況且一鼓作氣又趕了幾十裡山路。大山媽媽的信,要說她心底真全無波瀾,那絕對是騙人的話。她可以拒絕陳靖文送他們去孤兒院的提議,可是,作為一個母親,如果提出要接未成年的兒子,和一個年齡更小的女兒——呃,大山的母親應該拿她當自家的女兒看,是吧?——到身邊照顧,論情論理,似乎都沒有拒絕的理由。
凡此種種,勞心又勞力,回到老屋的第一夜,她結結實實睡個好覺,半點沒察覺大山何時起的床。
待到太陽高高升起,甫一睜眼,屋裡只她一個擁被高臥,心裡不免有些羞愧。
我累了,我年紀小,我身體弱……
心裡想一堆亂七八糟的理由自我開解,一邊跳下床,被子整整齊齊疊成豆腐塊,嘿嘿,想當年上學軍訓那陣兒,她可是很下過一番苦功,雖已多年不用,疊成有稜有角卻也不難。
正自我欣賞呢,趙傑進來了。“咦,小潔,手藝不錯嘛。”
“呵呵,反正有時間,看到趙哥被子疊的那麼好,自己也試著疊疊看羅,照葫蘆畫瓢。對了,我哥呢?”
董潔伸長脖子瞅瞅院子,“出去了?”
“他起的早,說是附近走走去,這半天也快回來了。我剛打回來的水,先去洗把臉吧。”
“啊,太好了,我正覺得口渴呢,我們這兒的山泉水最甜最好喝了。”
早晨的水含一股沁人肺腑的涼,一口氣喝個痛快,也把臉洗了,只覺得所有的疲乏一掃而空。對了,他們走前埋下的東西還在吧?趁這會兒有時間,挖出來瞧瞧去。
“啊——”
趙傑在屋裡,只聽見院子裡傳來董潔的驚呼,聲音裡掩不住的驚慌和害怕。
“怎麼了?”
董潔臉色發白,指著前方只道:“蛇、蛇——”
這時候趙傑也發現盤成一團,正吐著紅信通體發綠的約兩指粗細的一條蛇。他當兵上戰場那陣兒,大家逮什麼吃什麼,最困難的時候,連蟲子老鼠都吃過,蛇?那是大家眼裡難得的美味。
地上撿一根燒火用的木棍,壓住蛇的頸部,另一隻手快速捏住蛇尾提起來使勁抖幾下,蛇已經軟軟的繩子一樣掛手上不動了。
“別怕,沒事了。”他笑呵呵打量手中的蛇,“咱們中午可以加菜了,小潔,蛇湯可好喝了。”
董潔別開眼,“趙哥,把它扔出去,我、我不想看見它。”
趙傑見她臉色仍然白的嚇人,想了想,出門去隔壁交給鄰居大叔收拾,最多吃的時候避開董潔就是,白白扔掉太可惜了。
“蛇沒有那麼可怕,咱鄉下的老房子,老鼠啊蛇啊,哪家都有。我小時候,有一次家裡做麵湯,吃的時候,都覺得奇怪,那天的湯竟格外的鮮美,吃到最後,筷子從鍋裡挑出一付骨架,才知道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跑進條蛇去。想是大鍋的熱氣,把一條倒黴探出頭的蛇給撲到鍋裡去了。小潔,你打小住在這兒,這山裡林深草密,蛇很常見,你怎麼……”
董潔沉默了一會兒,“我吃過蛇……”
“啊?你吃過蛇還怕它?”趙傑很驚詫,“不是,我的意思是說,你怕蛇還敢吃它?”
“小時候生活很苦的,飯都吃不飽,更別說肉了。我身體又很糟糕,哥哥想盡辦法為我弄點有營養的東西吃。他就去抓蛇,跺得碎碎的燉成湯,上面撒上野菜給我喝。也切成小肉丁,給我烤蛇串吃。他騙我說是村人給的一點兔肉,我當時不知道,還覺得挺好吃的。有一次,哥哥抓蛇的時候,被蛇咬傷了,是毒蛇,他自己一個人堅持著走回家,昏迷了兩天……”
說來也怪,她一向最怕那些軟趴趴的蟲子和蛇,以前曾跟朋友玩笑道:如果我活在解放前,參加革命做了地下黨員,萬一不小心被捕,嚴刑拷打我倒不怕,不過,敵人如果捉一堆蟲子蛇什麼的嚇我,指不定我就做了叛徒呢。
當她知道自己竟然不小心吃下許多蛇,心裡的噁心難受簡直無以言表。而大山昏迷那兩天,當時的無助害怕和恐懼,更是她永遠不想回憶的噩夢。從此,她幾乎到了談蛇色變的地步。
董潔移開目光,只看著自己的腳尖發呆,好半天才道:“其實我都很少想起這些過去的事了,這幾年越來越忙,也沒心思去想。只是,”只是原來往事,竟如此清晰印在心底深處,無論什麼時候想起來,都清晰的像是發生在昨天,都仍然可以牽動她最細微的情感的那根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