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銅子的,至少亦是一大枚,可是沒有一位忍得買他那棉袍的。敝人看了會兒,才明白他們這幫兒就是“挑衫”的。那個男人說的叫人聽著可憐,好有人給他們拋杵頭兒 (錢),他們所說的那片話,江湖調侃兒叫做“哀憐口兒”。大約著他那棉袍兒這一冬亦賣不出去,等到來年三月回家種地的時候,還收在櫃子裡呢。這種挑衫的,給他們幾個錢倒不抽白麵兒,他們對得起人,專吃黑麵的。他們是可憐的生意,有錢人何妨可憐可憐他們。
還有一種人是不必可憐的,就是“挑怎”的生意。做這種買賣亦得五六個人,不是用筐挑著孩子,便是用小車子推著孩子,到了人煙稠密的地方,找個不礙事的去處,一家老幼都往地上一坐,一齊用“拋蘇”兒圓粘子(江湖人管哭哭啼啼調侃兒叫拋蘇兒),他們閹家老幼足這麼一哭。社會里的人們好奇心盛,都圍著觀瞧,亦是一個男子站著叨叨唸唸的,但不是賣棉袍兒,是抱著個兩三歲的小男孩,他亦是用“哀憐口兒”,說:“眾位先生們,行點好吧!我們是逃難的,家裡的房子地兒都被水淹了,我們一家老幼,要到關東去找我兄弟,走在這裡沒有盤費啦,哪位要是沒有兒子,你把我這個孩子抱了去當個小狗養活,多少給我們幾個盤費錢,就把我們一家子給救了。”這套話說完了,從頭再說。有那心慈面軟的人就掏給他們幾個銅子。他們管人可憐他們的錢調侃兒叫“前棚的零碎杵頭子”,他們拿這些錢不當回事,做大號買賣得弄個幾十塊錢。可沒準兒三天、五天、個月有餘才能碰的上哪!遇見那有錢的人家沒有兒女,都想抱個小男孩承繼宗祧,多會兒有這種人恰巧碰見他們,只要一搭話就得上當,不管花個十元廿元把小孩買到手,往家中一抱,他們就有人在後邊跟著,認準了門戶,這麻煩可大了。他們把小孩賣了,調侃兒叫“挑怎”,挑完了“怎”之後,錢財到了他們手裡,誰買他們的孩子,找到誰門前堵著門兒跪著一哭。這種跪哭人是有效力的。多咱哭鬧的本家煩啦把孩子給他們才算完。如若不給他們孩子,什麼抹脖子、上吊種種的威脅手段,筆難盡述。這種挑怎的專吃這手兒。那位說要遇見了渣子行呀?渣子行是不管買男孩的,挑怎的是向來不賣小姑娘,與渣子行是風馬牛不相及的。
再說“懸點駝兒”的買賣。什麼叫“懸點駝兒”呢?江湖人調侃兒管忘八叫“懸點”。他們假裝逃荒難民,三五個人合而一幫兒,到處嚷嚷賣媳婦。江湖人管這種騙局叫做“懸點駝兒”。這種生意是犯法的事兒,躲著法律。他們遭了官司,能用狡猾的手段對於法律推乾淨,即或推不乾淨,亦要就輕罪躲重罪。最奇的還是他們總不遭官司。未曾做買賣之先,就將媳婦夾磨好了(江湖人管有訓練、有排練的事兒,調侃叫做有夾磨),賣到了什麼人家,用什麼方法逃走,亦是對病下藥的意思。到了夾磨好啦,能夠出來做買賣的時候,要預備一條扁擔,兩個筐兒,一頭挑著被褥行李,一頭挑個有幾歲的小孩,帶著媳婦出來騙人。出來的時候亦是在大秋以後,入冬的季節。專到省市城內、商埠碼頭,不在熱鬧繁華的去處,找個清靜的地方,把挑兒一放,兩口子蹲在地上拋蘇(即是哭),招的過往行人一看,就把粘子圓好了。媳婦哭著,男人說著:“眾位先生!我是逃荒的,我們那個地方好幾年沒收,樹皮都吃光了,閹家老少八口餓殺啦!就剩我們三口逃了出來,逃至你們這個地方,舉目無親。我要往黑龍江去找我兄弟,他在那裡給人種地,好幾千裡的路兒,沒有盤費,三個人非餓死不可。哪位行好救救我們,我媳婦誰若要,叫她給做點針線活,做菜做飯,當個老媽子使喚,給我個盤費我就走啦。到黑龍江找兄弟去。”亦有人瞧著他們可憐,給扔幾個銅子的,亦有給幾角錢的,遇見慈善家,真有給他們幾十塊錢的,這些錢都是前棚的杵頭兒。若是有那沒媳婦的人,或是斷了弦還沒續娶,以及夫妻無有子女,媳婦有病不能生養,要想納妾立後的人,遇見這種懸點駝的生意,準得上當。瞧那男的哭哭啼啼,又很可憐,瞧那媳婦歲數又年輕,長的模樣又好,花錢不多。表面上看還是一舉兩得的事兒,暗含著是買賣人口。只要有人願找這種麻煩,一搭話就得。那種生意人都會要簧。什麼叫要簧?就是誰要買他媳婦,必先用口話探討誰家家中有幾口人?有多少產業?本人做的什麼事兒?他把簧都要過去,心裡一合計,能夠生得了財,就能愈說愈近。他賣媳婦,誰買媳婦,商議吧,準能成功。等到誰把洋錢給了他,立好了字據,媳婦留下,把錢帶走,叫你瞧著很放心:他是拿著洋錢往黑龍江去了。暗含著他又回來,找個落腳的地方等著,他媳婦偷跑出來,他們遠遠逃啦。誰要是倒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