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從雲霧降天關,空儘先朝十二閒。
今日有誰憐瘦骨?夕陽沙岸影如山。
(龔開·瘦馬圖)
寫這首詩的龔開就是宋代一位畫家。所謂“十二閒”指的是皇宮的馬廄,而且還說是“先朝”的馬廄,言下之意大概是本朝的小日子困難得連馬都沒有(宋朝沒有騎兵)。總之,一群無所事事的馬,又閒又瘦,徘徊在夕陽西下的水岸——在這裡人們的確能讀出一層日薄西山、氣息奄奄的意思。
古人說“馬肥然後遠能可至”,可見馬是進取用的。然而宋人養馬乾什麼?想想在當時的制度下,連進取的人都派不上用場,文的如范仲淹、蘇舜欽,武的如岳飛、韓世忠,都是讓朝廷用了兩下子就給毀掉了,馬又有何用?一個不思進取的制度,怪不得聚不起人才。所以也怪不得從這時起,連畫家筆下的馬也越畫越瘦,瘦得根本無法進行戰鬥了。
這種差別並不僅僅見於唐宋。什麼樣的制度出什麼樣的人,從古到今都是如此。在*的時代,不重視經濟發展,有真才實學的經濟學家全國就那麼幾個,還經常要揪出來批鬥。經濟改革開始之後,幾年功夫就出現了一大群青年經濟學家。到現在市場經濟大體成形,面向市場的諮詢服務更是遍地開花。可見,沒有制度的召喚就沒有人才,即使有人才,也不知道該怎麼用。一旦制度適宜,人才很快就會從四面八方湧來。
出於這樣的經歷,我們也就更加迷戀*的唐馬(筆者甚至懷疑龔開的詩其實也暗示著一種對肥馬的極為扭曲的迷戀),那是在披著霞光在春天的大草原上戰罷歸來的騎兵,象徵著勝利與和平:
漢將歸來虜塞空,旌旗初下玉關東。
高蹄戰馬三千匹,落日平原秋草中。
(戎昱·塞下曲)
把這首詩跟宋代畫家的那首對比一下,你會發現雖然兩首詩中都有落日,卻只有宋詩裡有那麼巨大的一片陰影。
早知李靖是英雄
過去的文化有很多不平等的地方。比如當一個男人發現了英雄,或者為某青年後生指明瞭進取的方向,就會被稱作伯樂,而假如一個女人做出了類似的事情,充其量只能被稱作慧眼。
人們可以想想紅拂女的故事:她本是隋朝大臣楊素的家奴(據說本姓張),見前來發表時局見解卻遭到冷遇的李靖氣概不凡,當晚以男裝入李靖居所,告訴他隋朝已不可指望,隨即結成夫妻去投靠後來建立唐朝的李氏父子。如此“私奔”叫做指點迷津也未嘗不可。難怪在故事裡李靖的形象一直未能鮮亮,儘管在現實中,他很會打仗,後來還成為軍事名著《李衛公問對》中一直與唐太宗對話、探討兵法的李衛公。
在萬馬齊喑的明清兩季,社會精英備感壓抑,於是紅拂的故事廣為流傳。明朝大畫家唐寅畫過紅拂女題材的畫,然後又為自己的畫題詩:
楊家紅拂識英雄,著帽宵奔李衛公。
莫道英雄今沒有,誰人看在眼睛中。
(題自畫紅拂妓卷)
當時的大文人(也是大畫家、書法家)文徵明也曾為唐寅的紅拂畫卷題詩:
六如居士春風筆,寫得娥眉妙有神。
展卷不禁雙淚落,斷腸原不為佳人。
(題唐六如畫紅拂妓)
其實,紅拂女和李靖的故事,關鍵並非誰發現了誰、誰看中了誰。在現代社會中,經常也能聽到有關誰誰誰“很有才”或者“有點小才氣”的說法,說明人們並不是不能發現人才。問題是發現了人才之後如何做。是像對所有人說過的那樣對他們不疼不癢地說“還是安心本職工作吧”?還是出於對人的關懷,同時也是出於對單位、對社會的責任,想想把他們用到哪裡更能出效益?
就像我們從李靖的經歷裡看到的,要是沒有他的參與,大唐帝國照樣可以建立,可中華民族就再也不會有《李衛公問對》這份遺產了。不但李靖,後世的人們,都要感謝紅拂姑娘——她不僅善於發現人才,而且還知道把這個人安插在哪裡將會發揮出連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作用。
順便提一句,在民國名將蔡鍔將軍(他的素質或許遠遠不止是將軍)的追悼會上,人們看到他的仰慕者小鳳仙送的一副輓聯,上邊竟赫然寫著:“不幸周郎竟短命,早知李靖是英雄”。未能有機會像紅拂女一樣生活,在那個女人不能獨闖天下的時代,曾經是多少中國女性暗自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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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制的靈魂
一個體制是先缺人才而後走下坡路,還是先走下坡路再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