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寒不暖,無風無雨,秋色平分佳節;桂花蕊放夜涼生,小樓上朱簾高揭。多愁多病,閒憂閒悶,綠鬢紛紛成雪;平生不作負心人,忍辜負連宵明月。
《左調 寄鵲橋仙》
提筆時,正值中秋將至,壯士尚且悲秋,何況老子。拈此一詞,做個引頭,這回說到三拙、王子嘉,鍾嗚漏盡,酒闌人散的話,冷淡不好,濃豔不好,扯不得長,裁不得短,認不得真,調不得謊,招不得怨,撇不得情,丟不得前,留不得後,須是有收有放,有照有應,有承接,有結束,才不是時手,胡亂捉筆的。
話說三拙、王子嘉,幾日裡,被鐵面御史相繼枷死。雖然死了,還要報了官,直等官教領去燒埋,才許或親或友,收拾抬去。三拙屍首,直至第四日,天氣已熱,五分臭爛了,往來的莫不掩鼻而過。姓吳的和幾個光頭徒弟,得了察院發落,到縣遞了領狀,預先買下一口棺木,催人抬入一隻水荒船,不知載往何處去了。初入殮時,一個光頭徒弟,嘓嘓噥噥,向姓吳道:”師父在監裡,吩咐下來,把四五百兩好銀子,都是你收拾進城,不知你寄頓何處?就是衙門使用,監裡使用,買棺入殮使用,也用得有數。難道你一人獨得?“姓吳道:”師父身屍未曾安厝,大事完了,少不得有個道理。包你大家,好好散夥。“
這等看起來,三拙自道:”是能事的豪傑,江湖上好漢。“他父親送他西天寺,既不肯安心做和尚,交結了憨道人,往五臺山學本事。又學採戰,虧了師太無能,收留了他,臨逃難時,連憨道人,共拿了常住七百兩銀子,及至買了絨褐等貨。憨道人又墮水身亡,貲本盡歸他手,料這銀子作祟,不能出家終身,何不還了俗娶了妻,作起人家來。有這一身拳棒本事,再學些弓馬,也可在離亂時節,圖做個武職出身;再若不能,也可於江湖上做個絨褐商人,自由自在,何苦一心一念,做這奸騙勾當。直到這個田地,父親哥哥,不得見了。西天寺本師,不必說起。五臺山師太無能,本師心無,何等樣有恩於你,也不得見了。憨道人葬處,不得再酹酒哭奠了。有情的刁女,不得再通音問了。迢迢鄉井,不得歸了。來路的山山水水風風月月,不得再遊覽了。就如奸騙的許多婦人,也沒一個立在門前,見他氣斷,可不是一場春夢,只說比春夢還短哩。
王子嘉死在本鄉本土,還有老婆和戲婆章觀,看他入殮。況兼死了一日,第二日官發放了,就是家屬領屍,並不一毫臭爛。棺木抬在城下,兩個婦人和幾個認親認眷的,做了羹飯,大家哭了一場,才抬下舡去,少不得尋塊墳地埋了。只是他花花蕩蕩,財去財來,也不曾做什麼大人家。興頭時節,吳江有一班牛鼻頭、騾耳朵,或認表兄表弟,或認堂弟堂侄,都來親近他。到此間見他勢敗了,遠道他必有積蓄,借放心不下為名,定要分他的東西。章觀原是戲婆,自然守不住。眾人逼迫不過,不上半月,借了府前張相公一百兩銀子,還了他家,贖了身去,依舊入了班,做了旦。老著臉上場,奴家如何,官人如何,搖唇捲舌,去扮戲了。夜裡依舊有人嫖他,被人摟著,弄一個無了無休了。
當時那些深閨處子,繡閣佳人,或整夜歡娛,或半宵恩愛,摟在懷中,儻在身上,嬌嬌媚媚,嫋嫋婷婷,自道是不世奇逢。一生樂事,那知反不如做夢的好。夢裡來夢裡去,夢裡尤雲殢雨,夢裡雨散雲消,並沒有一毫禍患。如今那些處子佳人,也還不知閶門路里,枷死了一箇舊日風標哩。這兩個淫孽,因不是病死的,沒有鬼卒勾攝,魂靈飄飄揚揚,只在死的這塊地方,牽纏不去。連守門兵丁,夜裡也不敢自出官廳,附近鄰居,也不夜裡出來解手,常常鬼叫,使人驚走。
一日,有個閶門外姓胡的,與人打官司,在府前聽審,掌燈時審起,官府問得細,逐個中證問到,因此二更天才問完,盡皆發放。姓胡贏了官司,心中快活,不覺長久。只道還未放靜街炮,帶了個家人,忙忙跑到閶門來。不但家家閉戶,城門已關閉久了,聽聽更鼓,已交三更,心裡想道:”雖親識在城中的,也不便三更半夜敲門借住。今夜不冷不熱,天色如水,看看靠小巷賣銅器店,門首有一帶地板,又新又潔淨,著實好坐使。“叫聲:”小廝,我們夜深了,敲門借住不便,這閶門關得早,開得早,雞叫就開了,我們在這地板上坐坐,等開城門出去罷。“姓胡的就坐在地板前一帶,家人縮了腳,在他背後坐下。姓胡的跑了這些路,不覺也打盹睡著了。忽然夢裡聽得人大聲嘆氣驚醒了,仔細一聽,那城門邊一個人道:”老王你偷了一二百婆娘,值得一死。我連良家妓者,總算起來,不及你一半。況你是偷婦人,我是婦人偷我,如何我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