懲處一兩個貪汙下吏,又何需向我稟報?
除非,此事背後牽出了特殊的人物。
心下立時懸緊,我直視他雙目,抿緊了唇,一言不發。
宋懷恩臉色鐵青,“自開戰以來,有人一直對糧草軍餉暗動手腳,非但挪用軍需,更以次充好,將上好精米偷換成糙米送往前方。”
“什麼!”玉岫驚怒直呼。
震動之下,我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分不清是急是怒,身子不由微微發抖。
“非但如此,屢次撥予賑濟司的銀量,更有近半被截用。”宋懷恩濃眉糾緊。
“好大的膽子!難怪下面總說錢糧吃緊,原來一半都落入了碩鼠之口!”玉岫怒極反笑,猛一拍案几,怒道,“王爺在前方征戰殺敵,背後竟有人幹起這等勾當!到底是誰如此膽大包天?”
宋懷恩沉默,望向我,一言不發。
不必他再說什麼,我已經明瞭。
這個答案,讓我瞬間如墜冰窖,刺骨寒徹。
——掌管軍需的官吏正是胡光烈的弟弟,胡光遠。而掌管賑濟物資的官員卻是子澹的叔公,謝老侯爺。
胡光遠分明是個耿介爽朗的漢子,深得蕭綦信重,怎會是他幹下這等蠢事!
而謝老侯爺卻是子澹唯一的親人,當年謝氏捲入皇位之爭,敬誠侯事敗伏誅,謝家滿門受此牽累,幾乎就此覆亡。唯獨這謝老侯爺因病告假,未曾參與其中,且身為三朝老臣,有功於社稷,僥倖避過當年之難。卻從此閒置在野,多年不得啟用。子澹登基之後,顧念母家顏面,才給了謝老侯爺一個雖無實權,卻油水豐厚的官職,讓他頤養天年,安樂終老。
子澹,為何又是子澹——這兩個人,與他雖不見得親厚,卻終究是妻弟和長輩,如今雙雙涉入這樁醜事,讓他顏面何存,讓我情何以堪!
“證據可確鑿?”我緩緩張開眼,望向宋懷恩,一字字問得艱澀無比。
“鐵證如山,這是一干下吏與候府帳房的供詞。”宋懷恩從袖中取出一方黑色絹冊。
若按刑律論處,謝侯重罪難脫,應處以腰斬之刑;胡光遠死罪可免,卻只怕難逃刺配流放之刑。
久久沉默,沉默得令人近乎窒息。
我疲乏地開口,“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該怎麼做,你便去做吧。”
宋懷恩默默望著我,欲言又止,目光深深如訴。
避開他的目光,我長嘆一聲,“皇上遠在行宮,不必奏請。即刻將謝侯與胡光遠下獄,交大理寺量刑。同時查抄侯府,家產一律藉沒,充入國庫。”
“卑職遵命!”宋懷恩垂首。
“還有”,我緩緩道,“讓人放出風聲,就說此案牽涉重大,我決意徹查一干涉案官員,凡有貪汙私弊,家產來歷不明者,一律按重罪論處。”
我沉吟片刻,又道,“既然胡氏涉案,同時牽涉帝后親族,難免引致宮幃動盪。如今是非常之時,且命內禁衛封閉中宮,暫時不可讓皇后知曉此事。”
正文 決絕
簾外已是黃昏,暴雨不知何時停歇了,天地間沖刷得一派澄澈。
京城裡依然是處處錦繡,彷彿並未籠上戰事的陰霾。
只是,雷霆總隱藏在最平靜的雲層之下。
殺伐悄然降臨,於無聲處驚心動魄,沒有人察覺,亦來不及回應,一切已經發生。
今晨,胡光遠奉命至相府議事,甫踏入大門即被設伏在側的虎賁禁衛擒住,押往大理寺。
宋懷恩持我掌管的太后印璽,帶人直入安明侯府,將猶在宿醉中的謝侯收押,府內外層層重兵看守,徹底查抄闔府上下,家產盡數抄沒入籍。謝氏一門,上至花甲之年的老僕,下至未滿週歲的嬰兒,一概拘捕下獄。
相對於謝氏的滿門驚變,胡府卻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宋懷恩沒有立即動手,只收押了胡光遠一人,並將胡府上下嚴密監控起來,嚴禁訊息走漏。胡光烈征戰在外,與家中音訊隔絕,不知吉凶,皇宮更在我控制之下,胡皇后自身難保,胡家不敢妄動,唯有閉門以待,惴惴如坐針氈。
三日後,安明侯謝淵斬首於市。
朝野震動,百官驚悚。
“賑濟司共收到募銀……一百七十六萬兩。”玉岫清點帳目,擱筆長嘆。
阿越咋舌,“天,這怕是好多年都用不完了!”
她二人喜不自禁,我卻笑不出來。
沉煙繚繞,一室清幽,心緒卻是紛亂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