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到了別離之時。
並未有太多纏綿之語,該說的都在這十多天的同床共枕之中說完,望著那匆匆而去的馬車,沈無言深深嘆息一聲,轉身回到房間。
而今人去樓空,院子裡已然沒有那人音容笑貌,大抵下次再見當真就是下輩子,即便沈無言向來不信所謂轉世輪迴,這一次還是強迫自己信了。
從屋子走出小院,又匆匆走到廚房,碗筷洗了又洗,院中幾株梅花已然不知澆了幾十遍水,人還是顯得有些落魄。
大抵這世間總會有無數無可奈何,發配遼東是如此,蘇巧巧的離去也是如此。
於是再次從小凳子上起身,向著馬車遠去的方向,輕聲喃喃道:“若是有下輩子,一定會還……”
不說還好一些,只是恍然。而今道出此話,便愈發無法自拔,於是更加沉淪,心疼那份悸動已然無法控制,只能任由他肆意。
看著這人這般模樣,站在籬笆外的那穿著粗布麻衣略顯滄桑的男子也有些不忍,只是他也只能這般看著,到不忍時忙低下頭去緊握腰間佩劍。
直到天色漸漸暗去,他這才走進院子,熟練的從房間之中取出桌椅,放在橫陳泥地上的書生面前。
接著他又從腰間布袋之中取出酒肉,隨即將一壺丟在一邊,然後自顧自的喝了起來。
“這些年都喝清茶,自從來北方之後就喝不得茶了……實在太冷,不喝點酒實在是抵擋不住。”
一邊喝著,一邊喃喃道:“其中早就知道他們住在這,也知道她的很多事,所以……所以就帶你過來了,哪知道你來的時候都快死了。”
說著話,那人又掃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書生,大聲道:“你現在這樣,還怎麼救大明……女真部已經有了不小的動靜,李成梁似乎並不怎麼在意。”
沈無言側了側身子,輕笑道:“連自己的女人都救不了,救什麼大明……真是可笑。”
“救一個人要的是大夫,救一國……需要的是你。”那人苦嘆一聲,卻是不知該如何與之談話。
沈無言怔了怔,隨即起身開始喝酒,火辣辣的液體灌入喉嚨,雖說並不如蘇州清釀柔和一些,卻又勝在乾脆利落。
“好……酒……”
這般自言自語,又喝了許多,於是已然微醺,接著撕著桌上的肉吃了幾口,然後道:“明天就去遼陽,我就是一個小兵,能改變多少,只能看造化。”
“小兵卻未曾後退一步。”那人淡淡道。
沈無言譏諷一笑,道:“放屁,誰願意打仗,不後退只是因為後退便會死……這些士兵家中大多都有妻兒老小,他們誰會想死?”
那人只是點頭,並未反駁,因為他說的的確是事實。
“那些個將軍王侯將相們,不都是靠著這一個個死去的小兵的屍體堆積起來的……一將功成萬骨枯,卻是如此可悲。”
望著眼前這憤然的書生,全然沒有當年那般的淡然,心中苦嘆一聲,無奈道:“為今之計,也只能以戰止戰,若是他們不願衛國,將來死的便是他們的家人孩子。”
“說的也是。”沈無言輕哼一聲,苦嘆道:“好你個邵芳,卻是有本事……倒是那死人妖,有沒有幫我殺了。”
邵芳稍有遲疑,忙苦笑道:“殺不得……他是陳洪的人,如今看來,也算是陛下的人。”
“有什麼殺不得,若是王天在,他就是老天爺的人,也殺的。”沈無言沉聲道。
邵芳神色淡然,平靜道:“我若是王天,便殺了他又能如何?”
沈無言沒有在責怪邵芳,因為他知道邵芳定然會有難處,救了自己,已然是他的極限。
停頓許久,邵芳又道:“蘇州那邊一切都好,你在遼東一切小心,只要不離開這裡……你都是自由的。”
“你這是在替誰傳話?”沈無言忽然抬起頭,掃了一眼邵芳。
邵芳隨即也抬頭看向沈無言,二人相視許久,他才輕嘆道:“這都是為了你好……這次能救你,下次便不知是何種情況。”
“我知道。”沈無言點了點頭,痴痴一笑道:“罷了,知道你的難處……只是你這般難有好下場,還是遠離朝廷吧。”
邵芳微微一笑,他知道對方的這句話的確發自內心,只是起身向著書生一抱拳,道:“所謂雖千萬人吾往矣,先生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