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傷透腦筋,卻又不忍連她這點小小任性都拂逆掉,左思右想,反而乾脆出了個絕地般的辦法,直接在京郊兌了間妓館,元讓要穿女裝的時候,就讓她去,這樣一來,眾目睽睽之下,反而沒人會猜疑她的身份。
元讓問她要用什麼假名,她悠悠的想了想,說,就用琴娘吧。
符桓默然,他想起,元讓的母親,就名喚琴娘。
昔日裡寧肯被母親所殺,也不肯反抗的孩子,如今,已經學會了憎恨。
又過了一年,元讓的母親終於得償所願戴上了后冠,而元讓已經十七,親事也提上了日程。
這著實讓新出爐的皇后心驚肉跳起來,她和符桓聯合起來以元讓身體不好等等為理由,延緩親事,而當事人卻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樣子,好笑似的看他和皇后上躥下跳。
某一日裡,元讓靠在他懷裡納涼,聽到他煩難的說最近要她完婚的奏本越來越多,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隨便找個世家嫡出的女兒嫁過來罷,最好是懂事知機,知道跟了我,就關係她一大家子幾百口人,這樣也不會怪我冷落了她、”說到這裡,她慢悠悠的迎著陽光伸出了手,指頭白皙如玉,然後她似笑非笑轉頭看他,便想起來什麼似的,輕輕曲指敲敲額頭,對他說,“瞧我這記性,放著面前上好的親事,居然就捨近求遠了,符侯不是有個同父同母的妹子麼,聽說琴棋書畫無所不精,好一朵京都里人人都要攀折的嬌豔芙蓉呢。”
說到這裡,她唇角一勾面上就現出一痕微妙笑容來,她瑩白色的指頭勾了勾,讓符桓俯下頭來,她語氣涼薄如冰,這樣薄涼語氣中,她把修長瑩潤的指頭和他的手指交疊纏繞,肌膚親暱之間,就隱隱帶了曖昧上來。
這曖昧,卻也是冰涼無溫。
“來,要不要試試,把自己的妹妹朝火坑裡推推?”她笑著這麼說,眼角眉梢有凌厲的媚意,髮絲拂在他胸口,冰一樣涼。
他失笑,“……那可是這榮陽帝國未來最尊貴的火坑。”這麼說著的時候,符桓倒是真的認真思考她的提議。
按理說,他的妹妹已到了婚齡,姿容秀麗有目共睹,個性也落落大方,活潑可人,琴棋書畫諸般小姐該涉獵的都算精通,又識得大體進退……這麼一想,未來榮陽的皇后麼……不錯的樣子。確實,守護元讓的秘密,沒有哪家小姐會比她的妹妹更合適了。
看他說了一句就沉吟起來,元讓就知道他是真的考慮把妹妹嫁給她的事情,她轉頭看他碧綠雙眼,忽然便漫漫笑開,“……所以你推她下來,便義無反顧?”
她這一聲說得極輕,符桓一愣,再看她時,她已游魚一樣從他懷裡脫走。
“符桓,為了你自己的話,你推任何人下火坑都無所謂對吧?”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正揚手整理頭上玉冠,逆著陽光,身形纖秀得一線,彷彿隨時都會飛昇而去一般,彷彿是毫不經意的一句話,卻讓碧眼的青年非常微妙的笑了起來。
“那又怎麼樣呢?”看著那個女子整裝完畢,他才淡淡一笑,悠閒托腮,漆黑長髮從衣衫上滑落一側,便陡然帶了一種陰霾的俊美秀麗,再度重複自己的話:“那又怎麼樣呢?有相同的血緣又如何?她是我的妹妹又如何?元讓,我為了你連我自己都能推下去,何況別人。”
“元讓,我和你,都是踏著所謂手足的鮮血才走到現在這一步的。”說完這句,他看著對面陡然蒼白了一張容顏的女子,好笑似的側頭,起身離開。
何況,他根本不認為那是他的妹妹。
當天回到府邸,他特意喚來妹妹,那個女子天性聰睿,知道向來不關心自己的哥哥喚了自己來,必是有他的用意,便盈盈知禮,把那十分傲氣收斂了七分,還有三分因為年紀太小,沒有吃過苦頭而浮在眉梢。
符桓讓她坐在自己旁邊,也不說話,只是長久的看她,然後,伸出手去,輕輕碰了一下她的臉頰。
對於這個對自己而言幾乎和陌生人沒兩樣的哥哥伸手碰觸,少女眼底一冷,卻動都沒動,符桓一看,唇角就泛起一線若有若無的微笑。
沒有感覺。
他和這女子有一半的血緣關係。
如果他真的決定把她送入元讓後宮,那麼等待著她的,好一好,是雍容華貴母儀天下的孤單寂寞,壞一壞,披髮覆面,口塞糟糠棄屍荒野,然後全族的人陪著一起殺頭——多好。
即便知道她所要面臨的是如此險惡的未來,也依然,沒有感覺。
即便,她是他的妹妹。
他這一生,從未有人教過他,該如何去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