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看眾生芸芸,生死百態很有趣,但再有趣的事,看多了也會厭倦的。”他笑語溫柔,可說出的話卻令人背上發寒,這個時候的他跟不二有些莫名的相似。手冢於是便有些怔忡,待他回省過來時,幸村已步上忘鄉臺,接過孟婆手裡的湯。
素白的手捧著釉色的陶瓷碗,幸村悠悠的看著碗中的湯。渾濁的湯中映出他清俊的容顏,慢慢的想起遺忘許久的前一生,人間煙火,他已離的太遠,記憶封存太久,再挖掘卻已一片模糊,再使勁想只得浮光掠影幾許,誰的笑靨浮上來,荼蘼花開了一地,又是誰在揮毫潑墨,筆端走劍勢,揮斥方遒意慷慨?
幸村的眼角慢慢浮上一點溼意,太久了,終究太久了,他竟然想不起那人的臉了,依稀只記得他的笑,可待他睜大眼看去,他的笑容卻模糊在渾濁的湯水中。
一場鏡花水月。
幸村的眼中漸漸斂去所有的感情,一臉淡漠:“手冢,你還在等不二嗎?”說完也不等他回答,舉起孟婆湯一飲而盡,一如飲酒的姿勢,說不出的瀟灑落拓。
“我等他!”手冢的聲音清有力,兩百年的等待沒有抹去他絲毫的堅持。
幸村微微一笑,那就等吧,可是等誰?誰在等?他的意識已漸漸模糊起來,誰在等誰?這是他僅剩的最後一絲意識。
“不二,從今後,只我一人記著你了。”手冢看著幸村隨著引渡人上了船,身影沒入忘川水上,心中一陣惆悵。
他的不二,終於,只屬於他的記憶了。
可他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記憶在衰老,他開始要用很長很長的時間在腦海中拼湊出不二的臉,之後,他發現,他用很長很長時間拼湊出不二的臉轉眼間卻模糊在腦海中,他已經許久許久看不清不二的臉了,只依稀記得他的笑。
他害怕有一天終於會忘記不二的臉,他開始去畫,在地上不停的畫不二的臉。他不怕忘記自己是誰,唯獨害怕自己有一天會再也想不起不二。想不起他的臉,想不起他的笑,甚至想不起他的名字。這種害怕化成深深的恐懼逼迫著他日夜不停的畫,瘋狂的去畫。
當他將忘川所有能畫的地方都畫上不二的畫像,轉陣到三生石上畫時,幸村回來了。
幸村這一次卻不是獨行,與他攜手同來的是一個高大冷峻的男子,眉眼輪廓深沈,淵停嶽峙。四大判官率眾鬼差沿途跪接,口稱“吾王陛下”,手冢這才恍然,那男子原來是一殿閻王。
幸村轉眸看到他,恍惚一笑,似曾相識。
“手冢國光。”閻王沈沈的開口了,“往生去吧。”
手冢搖頭,閻王道:“不二不在此間。”
“什麼?”手冢木然的臉這才有了一絲波動,“不二在哪裡?”
“你用三百年的痴心。”閻王頓了頓道,“我許你來世與他一會。”
手冢回眸看向三生石,石上無數的不二在對他微笑。
“好!”他沈了沈氣息,道,“我去往生。”
他步上望鄉臺,回首望,只有不二,無數的不二,微笑的不二,三百年來,原來他並不孤獨。他眼眸有些發熱,轉手從孟婆手裡接過孟婆湯,前生往事一一從腦中掠過,耳邊彷彿聞得見不二輕柔的笑聲,伸手便可觸控他唇角溫潤的笑弧,原來,原來,從來不曾忘記過,一絲一毫也不曾忘記過。
渾濁的湯倒映出他冷峻的面孔,熟悉而陌生,恍然意識到這麼多年,他從來不曾想過自己。他舉起湯一飲而盡,都說孟婆湯能讓人忘卻前情,忘憂忘愁,且看它能不能抹去這三百多年刻骨的思念與痴愛。
欸乃聲響起,他隨著引渡人上了船,忘川水上煙鎖霧迷,哭聲唳叫斥耳,陰風陣陣,這忘川水遠看一片晴明,風平浪靜,近了卻是鬼見愁。
“不二,且等我今生與你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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