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客”,也只寫到他“聞”秋風而止。至於他的旅情歸思是以“最先”兩字來暗示的。如李鍈在《詩法易簡錄》中所說,“為孤客傳神”的正在這兩個字,使“無限情懷,溢於言表”。照說,秋風吹到庭樹,每個人都可以同時聽到,不應當有先後之分。為什麼惟獨孤客“最先”聽到呢?可以想見,他對時序、物候有特殊的敏感。而他又為什麼如此敏感呢?唐汝詢在《唐詩解》中說:“孤客之心,未搖落而先秋,所以聞之最早。”這就是對“最先聞”的解釋。鍾惺在《唐詩歸》中還指出:“不曰‘不堪聞’,而曰‘最先聞’,語意便深厚。”沈德潛在《唐詩別裁集》中也說:“若說‘不堪聞’,便淺。”這些評語都稱讚這一結句曲折見意,含蓄不盡,為讀者留有可尋味的深度。不過,前面說過,詩無定法,這一結句固然以曲說而妙,但也有直說而妙的。蘇頲有首《汾上驚秋》詩:“北風吹白雲,萬里渡河汾。心緒逢搖落,秋聲不可聞。”這裡,從全詩看來,卻必須說“不可聞”,才與它的蒼涼慷慨的意境、高亢勁健的風格相融浹。兩個結句,內容相似,一用曲筆,一用直筆,卻各盡其妙。對照之下,可悟詩法。
(陳邦炎)
竹枝詞二首(其一)
竹枝詞二首(其一)
劉禹錫
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還有晴。
竹枝詞是巴渝(今四川省東部重慶市一帶)民歌中的一種。唱時,以笛、鼓伴奏,同時起舞。聲調宛轉動人。劉禹錫任夔州刺史時,依調填詞,寫了十來篇,這是其中一首摹擬民間情歌的作品。它寫的是一位沉浸在初戀中的少女的心情。她愛著一個人,可還沒有確實知道對方的態度,因此既抱有希望,又含有疑慮;既歡喜,又擔憂。詩人用她自己的口吻,將這種微妙複雜的心理成功地與以表達。
第一句寫景,是她眼前所見。江邊楊柳,垂拂青條;江中流水,平如鏡面。這是很美好的環境。第二句寫她耳中所聞。在這樣動人情思的環境中,她忽然聽到了江邊傳來的歌聲。那是多麼熟悉的聲音啊!一飄到耳裡,就知道是誰唱的了。第三、四句接寫她聽到這熟悉的歌聲之後的心理活動。姑娘雖然早在心裡愛上了這個小夥子,但對方還沒有什麼表示哩。今天,他從江邊走了過來,而且邊走邊唱,似乎是對自己多少有些意思。這,給了她很大的安慰和鼓舞,因此她就想到:這個人啊,倒是有點象黃梅時節晴雨不定的天氣,說它是晴天吧,西邊還下著雨,說它是雨天吧,東邊又還出著太陽,可真有點捉摸不定了。這裡晴雨的“晴”,是用來暗指感情的“情”,“道是無晴還有晴”,也就是“道是無情還有情”。透過這兩句極其形象又極其樸素的詩,她的迷惘,她的眷戀,她的忐忑不安,她的希望和等待便都刻畫出來了。
這種根據漢語語音的特點而形成的表現方式,是歷代民間情歌中所習見的。它們是諧聲的雙關語,同時是基於活躍聯想的生動比喻。它們往往取材於眼前習見的景物,明確地但又含蓄地表達了微妙的感情。如南朝的吳聲歌曲中就有一些使用了這種諧聲雙關語來表達戀情。如《子夜歌》雲:“憐歡好情懷,移居作鄉里。桐樹生門前,出入見梧子。”(歡是當時女子對情人的愛稱。梧子雙關吾子,即我的人。)又:“我念歡的的,子行由豫情。霧露隱芙蓉,見蓮不分明。”(的的,明朗貌。由豫,遲疑貌。芙蓉也就是蓮花。見蓮,雙關見憐。)《七日夜女歌》:“婉孌不終夕,一別週年期,桑蠶不作繭,晝夜長懸絲。”(因為會少離多,所以朝思暮想。懸絲是懸思的雙關。)
這類用諧聲雙關語來表情達意的民間情歌,是源遠流長的,自來為人民群眾所喜愛。作家偶爾加以摹仿,便顯得新穎可喜,引人注意。劉禹錫這首詩為廣大讀者所愛好,這也是原因之一。
(沈祖棻)
堤上行三首(其一、其二)
堤上行三首(其一、其二)
劉禹錫
酒旗相望大堤頭,堤下連檣堤上樓。
日暮行人爭渡急,槳聲幽軋滿中流。
江南江北望煙波,入夜行人相應歌。
《桃葉》傳情《竹枝》怨,水流無限月明多。
《堤上行》三首大約寫於任夔州刺史到和州刺史時,即長慶二年(822)到長慶四年。
第一首活象一幅江邊碼頭的寫生畫:堤頭酒旗相望,堤下船隻密集,檣櫓相連。可以想見這個江邊碼頭是個人煙稠密、估客雲集的熱鬧所在。前兩句詩為我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