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理由。
隨此而來的是國內天高的“三重赤字”。聯邦預算赤字(2005年為3190億美元),經常賬目赤字(包括貿易逆差和資本流動逆差)以及中產階級“家庭預算赤字”。在發行政府公債方面,政治家們較少受約束(選民壓力,償債基金要求),也較少負責任,因為公債的明細從制度上不同於私人債務。④美利堅文明已變得過於信任自己的制度,過分得意於自己的未來,因而不顧自己的子孫後代而大手大腳,沒有一個公正恰當的代際平等原則。它的商業文化驅動著人人出賣各種的東西——家家被引誘得超支負債,政府則向國外推銷民主制,為此不惜以大量金錢作補貼。美國人民被政府當作伊拉克戰爭的人質,而子孫後代則被當做現今鉅額債務的抵押品。美國人的希望是:信心永遠不會崩潰。然而崩潰是有可能的。最近的次貸危機就是一個徵兆。
在中華文明自上而下的取向中,個人的自由往往讓位於集體的利益。從繼位制的家族政治過渡到了任期制的政黨政治,一方面在統治機制中以更普遍的利益取代了統治家族的特殊利益,另一方面也擴大了個人自由的基礎、自下而上的職位選拔機制和社會反饋機制。美利堅文明則是自下而上的取向,個人自由往往凌駕於公眾利益之上。共和中心的民主程式一方面加強著國家的利益,另一方面將政治機制保留給一些特殊利益集團而侵犯普遍的公眾利益。在兩國的社會環境中,個人自由與公共事務的關係以及特殊利益與普遍利益之間的關係有著明顯的差別。本書的結論之一就是:西方的選舉式民主制並不是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它並不適合於中國;它適合於美國,但也有嚴重缺陷。中國、美國都一樣,自己屋頂下都有許多問題要解決。兩國有足夠多的共同利益,需要在新的世紀進行儘可能最大限度的合作。
選舉程式可能是調和彼此相沖突的利益的一種好的機制,但選舉的安排(時間和方法)以及選舉產生的職務的範圍(法官、行政官員、議員)不一定是各國都一樣,同樣,參加的規模以及競爭的程度和方面也不一定是各盡相同。在中國是最低限度的參與和競爭,突出領導人的德才和關係。在美國則是最大程度的參與和競爭,突出領導人的錢財和表現。民主制的理想按照邏輯分解為選舉式民主制、法治、人權和經濟自由,而選舉式民主制又分解為選舉的安排、選舉的範圍、參加的規模以及競爭的程度和方面。因此,一國的民主制的性質主要在於文化和政治,而不在於意識形態。脫離具體環境的客觀的好與壞是不存在的。現實主義總奏效,是完全有道理的。西方的選舉式民主制在非基督教世界往往不成功,並不是因為非基督教世界缺乏實行選舉式民主制的“美德”,而是因為脫離具體環境的選舉式民主制的理想其本身並不是一種美德。在我們這個按文化分界的人世間,盡善盡美是不可能的,激進主義則會誤入歧途。
每一種政治制度中都有不少事物是令人鄙視的。但是我們總應該從文化上加以判斷,從特定政治邏輯上加以分析,從純知識侷限性的角度加以思索,從而理性地區分種種缺陷。在人類所有的幻想中,政治幻想可能是最危險的。對於中國人來說,這幻想就是,將現制度運作中的所有問題均視為政治問題,企圖引進西方的制度,但並不瞭解西方制度的文化背景及其固有的運作問題。對於美國人來說,這幻想就是將一切問題均視為意識形態問題,企圖將西方的制度“出口”到別國,但並不瞭解這一制度的侷限性及歷史的不可移植性。中國要自立自強,民族主義是不夠的。“為什麼民主原教旨主義毫無根據”是一個更大的問題。美國要穩穩保持一個世界領先大國的地位,“軍力無敵”是不夠的。多邊主義加多元文化主義是一個更好的方針。
中國熱是鷹龍相會的一個副產品。意識形態偏見將繼續是美中兩國的共同大敵。幸運的是,美中兩國彼此之間永遠不會成為真正的敵人⑤,因為真正的敵人不但完全地愛他們所是之物,而且完全地恨他們所非之物。('EX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