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覺,讓馬自己走,走到哪兒停下了,咱就在那兒演。”大夥一聽,都表示同意。老關東是覺得這事挺有意思,大肚蟈蟈和李世禮他們則知道,馬不到有人的地方是不會停下的,只要有人,給誰演都無所謂。
於是,他們都把鞭子收起,真躺在爬犁上睡了。走著走著,最前邊的那匹騍馬突然來尿了,叉開兩條後腿就撒了開來,它這一停,所有的馬都停下了。幾個人在半夢半醒之中,覺得馬停了,睜開眼睛一看,卻嚇了一跳。
這是一個亂墳崗子,不大的小土丘上,散佈著幾百個大大小小的墳頭,天已經黑了,不遠處似有鬼火在遊動。
關東過客 第五章(8)
大肚蟈蟈下了爬犁,來到花小尤面前,說:“這玩笑可開大了,還唱嗎?”
花小尤卻興奮了:“唱,怎麼不唱呢?咱們這一路上,給滿族人唱過,給鄂倫春人唱過,給闖關東的關里人也唱過,還真就沒給死人唱過。這些人都是在東北死的,東北人愛聽二人轉,東北的鬼也肯定愛聽二人轉,來,把傢伙什拿出來,都給我敲起來,吹起來!”
老關東也來了精神頭,他本來就膽大,七八歲的時候,一個人沒少走夜路,有時候困了,還趴在墳頭上睡過覺。他一個箭步躥到最近的一個墳頭上,大喊了一聲:“大鬼,小鬼,男鬼,女鬼,無頭鬼們,都聽好了,東北二人轉最棒的一對黃金搭檔給你們唱戲來了,都醒醒,醒醒。”說著,他一個亮相,學著大肚蟈蟈來了一句,“弦對好了嗎?喇叭插進嘴裡了嗎?好,咱們就拿手紙上茅房,準備揩屎(開始)!”
大肚蟈蟈嘀咕著:“一對精神病。”嘴裡說著,手卻已經把扇子手帕拿了出來。這一路上,他都順著花小尤,花小尤要做什麼,他從來沒說一個不字。
老關東操起鑼鼓一通猛敲,陶三林剛吹了一聲,卻不由得笑出聲來,真真是沒想到,演了這麼多年二人轉,今天到墳塋地來給鬼比畫上了。
花小尤也想笑,但硬是憋住了,她知道,自己要是一笑起來,這戲就沒法演了,那樣可就是太掃興了。好不容易碰上這麼個好玩的事,可要把它進行到底。
花小尤唱了一段《黑五更》:
一呀一更裡,月兒剛出來,
小奴家輕邁步來在門外,
誰家去喝酒,誰家去打牌,
情郎哥哥你咋還不來。
唱著唱著,大肚蟈蟈突然用手碰了花小尤一下,花小尤掃了大肚蟈蟈一眼,見他用眼神暗示著後邊。花小尤回頭一看,嚇了一哆嗦。只見身後不遠處坐著十個人,都盤著腿,像在自己家炕上一樣。月光下,看不清他們的臉,瞅著都黑糊糊的。十個人都戴著或狐皮或狗皮或獺皮的帽子,都穿著或狼皮或羊皮或獾皮的大氅,有的扎著腰帶,有的把腰帶系在了脖子上。
天哪!這真是把鬼給唱出來了。饒是花小尤膽大,卻也嚇得心裡直突突。她悄聲問大肚蟈蟈:“還唱嗎?”未等大肚蟈蟈回答,一個鬼說話了:“當然唱了,俺們都來了,你們又不唱了,算啥事啊!”
“唱啥呀?”花小尤聲音有些抖,她倒不是真的詢問唱什麼,而是順口說的這麼一句。
鬼又說了:“《大西廂》。”
我的天媽呀,鬼還知道《大西廂》!看來這鬼生前也是個二人轉迷。想到這兒,花小尤有些膽壯了,既然這鬼愛聽二人轉,大概就不會對唱二人轉的人下手。就像過去皇上愛吃哪口飯菜,他絕不會把會做這飯菜的廚子殺了,人鬼一個理嘛。花小尤與大肚蟈蟈交換了一個眼神,那意思是說,趕緊唱吧,還得認真唱,往好了唱。別看平時都說糊弄鬼糊弄鬼的,真碰上了鬼,還是別糊弄為好,鬼是那麼好糊弄的嗎?弄不好,張開血盆大口,把你們都吃了,連骨頭渣子都不給你剩一點。
李世禮和陶三林、老關東也從最初的驚懼中緩了過來,操起各自的傢什,二人轉歷史上從來沒有過的一場戲就這樣開臺了。
一輪明月照西廂,
二八佳人巧梳妝,
三請張生來赴宴,
四更無人跳粉牆,
五更夫人知道信,
六花板拷打鶯鶯審問紅娘。
花小尤一邊唱著,一邊偷眼看下邊的鬼。只見這十個鬼都看得津津有味,有的隨著打著拍節,有的咧開血盆大嘴,露著白森森的牙,總是笑。
老關東也是一邊打板,一邊盯著鬼們看。他一點也不害怕了,覺得挺興奮,同時,又有了光宗耀祖的感覺。不是嗎?俺爹,俺娘,俺爺爺,俺祖太爺,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