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杯,慢慢加了力,她窘得滿面羞紅,只是也抽不出。只覺一波一波的電流從他的掌心噴薄而出,一波波澎湃著她的心。正是亂糟糟的自習室,她轉了一下目光,並沒發現一人看他們,這才放心地與他對視,趁勢抽回了她的手。的確,他握著她的手的那一瞬,他和她彷彿都絕緣了,恍若置身孤島,周遭的一切都不再相干。
記憶依稀,但只是在雨日,關於他的一切才會重新拼接成一幅完整的畫面。正如石上的青苔,她的初戀只是一場無根的葳蕤,生在沒有陽光的時空潮溼裡。湖上起風了,她攏了一攏被風吹亂的烏髮,他的影子就在湖上消失了。她彷彿一下子找不到岸,怔怔地陷入一個痛苦、虛無的漩渦。
鎮中心院,內科,住院部,305病室。腦海裡只剩下這幾個字,所有的記憶似乎被剛才的 一陣風擄了去。他趕到醫院,已是午夜。跟父母扯了謊,說是在同學家留宿。
她的手再一次躺在他的手中。他的視野被白色填滿。白色包圍著她,只剩下散亂的烏髮。如此和諧,彷彿她的世界就應該這樣黑白分明,沒有半點雜色來玷汙。她是他的白色戀人。“姐姐,是我。”她似乎沒有聽到,只是眼角滲出淚水來。她的父母要來帶她走了,因為爺爺已經給父親寫了信說她的病,這次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再繼續讓她留在這個小鎮了。
“你還是把我,認作姐姐?”她望著他,眼淚中的他是模糊的,與時間無關。
“不,是妹妹,妹妹一般的姐姐。你是我唯一的妹妹。”
“可是,你畢竟沒有妹妹,而我,也只能繼續做你的姐姐了。”她微笑著望著他,只是心裡清清楚楚地看清了離別,這微笑也就難持久,剛剛綻開也就僵在眉心了。
“怎麼說起這樣的傻話,你這病又不是好不了了……”他掩了她的口,顯然是會錯了意。
她沒作聲,良久。至少暫時還不打算告訴他真相。
“蘇奇,你會記得我們一起吹簫的日子,對吧?”
“嗯,永遠都會。”
出院之後,尹若的父母回來了,從遙遠的都市。她是祖父一手帶大的,這也是出於父親之意,讓她在農村歷練一些年。她帶了許多禮物分給朋友,蘇奇的最為特殊,是一個空白CD。收到禮物的一剎那,他的眼睛裡忽然閃耀著一種光,亮亮地,很讓人心疼。他無言,許久,已經對她的離開完全了悟。之後,她就忙著辦理轉學手續,蘇奇一直請假在家。離去的那日,父母牽著她的手,蘇奇一直追著他們到車站,不遠不近地吹著洞簫,是失落許久的《廣陵散》。
後來,他寫給她一封長信。附了一張照片,在塞納河畔的夕陽裡,一個黑色風衣的背影。“姐姐,我只想你。或許你已經忘了我,但是你會記得我們一起吹簫的日子,對不對?也許再過若干年,那寫簫聲還會使你重拾關於我的那些記憶。瑣碎,卻溫暖……”
“此生唯一無憾的,是他闖進了她毫不設防的內心,那真實得像夢的軟著陸。只是,他還想繼續握著她的手,卻再不能夠了……”
她淚溼枕巾。那是一個沉寂的午夜,江南的風柔媚安詳。“蘇奇,是你麼?”電話那頭是重重的喘息聲,隱隱含著哽塞。她終於撥了留在信末的電話號碼。“我是蘇奇,我現在不在,請留言。”電話沒結束通話,但是那人始終沒有說話。
“蘇奇,五年之後,我們一起去看看那個小鎮的那些花兒吧,大概,都老了吧。”她淚水漣漣,想到了那些他的姐姐們,不知道後來是不是有了妹妹。不過現在該是已經有了的,她想。
幾周後,她收到一個沒有地址的郵包,是他的洞簫和那枚她送他的CD。燒錄好了,是《ONCE》。
午夜,她把它放在CD槽裡。不是她看過的那部捷克愛情,而是她和他的那些日子,那些纏綿悱惻的洞簫。兩個14歲的少年,沒有言語。字幕是他寫給她的那封信,襯著《藍色生死戀》的背景樂。
她忽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心中恍若堵上了一大塊鉛,無端地憋悶沉痛。
“姐姐,我不再吹簫了,兒子還小,嫌吵。”是他的聲音,注滿歲月的滄桑。
她心中的塊壘一下子減輕了,似乎。他還在,不遠處的地平線上還可以遙遙相望,這就夠了。縱然一切的美好,只是曾經。
而後,是一段長長的空白。等得人心悸。
“姐姐,我走了,也只好讓這支簫替我守著姐姐了。”CD聽完了,她的淚一下子洶湧而來,再也回不去了,五年,十年,哪怕是更多年以後,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