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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家若有心要反,豈會等到今日,早在昔年慶隆帝仙逝之際,便可擁兵而起。
皇貴妃暗自深吸了一口氣,勉力辯道:“梁家斷不敢生不忠之心。”
“人心不足蛇吞象,貪婪二字。生來便刻在了人骨子裡,梁家面上看不出端倪,私底下指不定早已生了異心,只候時機罷了。”肅方帝冷笑了聲,然後斬釘截鐵地道。“梁家的骨頭最硬,朕只能狠狠心將惠和送出去,你不必再說,朕心意已決。”
皇貴妃見他說的決絕,不由霎時方寸大亂,哀聲求道:“皇上,皇上不可呀……”
“有何不可?”肅方帝霍然起身,重重拍案,將上頭層層疊疊的奏章震得東倒西歪,“她既身在皇家,自是身不由己,眼下這等時候,正是該她出面之時。”
身在皇家,身不由己。
這樣的話,皇貴妃也曾同紀桐櫻說過不下一回,然而此刻聽起來卻似乎尤為的刺耳尖刻。
她咬破了唇,只覺口中一片腥甜。
“罷了,你且下去吧。這件事朕自會擇日下旨,你不必再過問。”肅方帝皺著眉頭,拂袖一揮,“下去吧!”
皇貴妃焉能就此作罷,她若是就這麼走了,可就真的是眼睜睜看著女兒來日下嫁個半老頭子了。
嘴角翕動,她飛快地道:“皇上三思,若要奪梁思齊的兵權,並非只有讓惠和下嫁一條路啊!”
辦法從來都是人想出來的,只要願意,假以時日,總會有另外的法子可用。但想辦法,也是耗時間的事,而且又能有幾樁可以如公主下嫁一事這般光明正大,又彰顯所謂的皇恩浩蕩……
肅方帝聞言張嘴便斥:“後宮不得干政,休要多話!”
“皇上——”皇貴妃急切地喚了他一聲,正要接著分辯,迎面落下一巴掌,直將她打得偏過頭去。
面上火辣辣地燒了起來,有殷紅的血絲沿著她的嘴角徐徐滑落。
皇貴妃抬頭,不敢置信地望向肅方帝,眼中滿是失望之色。
肅方帝則不耐煩地呵斥道:“你可是在質疑朕的決策?”
他大發雷霆,“婦人之仁!”
他說的一聲賽一聲響亮,直聽得皇貴妃兩耳嗡嗡作響,幾乎要伸手捂耳。
不知何時被推到桌沿的白瓷酒杯“哐當”墜地,泠然如玉碎。
驚慌失措的皇貴妃驀地清醒過來。她怎可在肅方帝面前失了分寸,失了鎮定,越是眼下這樣的時候,她越要鎮定下來才可呀!於是她重重掐了自己一把,隨後就著滿地濺起的碎瓷片跪了下去。
尖銳的碎瓷扎透皮肉,剮心般的疼。
她儀態萬千地俯身,叩首,聲音不高不低地賠罪道:“皇上息怒,是臣妾糊塗了。”
一旦鎮定下來,她就立刻又變回了原先的端莊沉靜模樣。
有血浸透她膝下的裙襬,似墨入水,逐漸暈染開去。
肅方帝喘著粗氣,正好低頭望見,眉眼間的戾氣這才消散了些。他閉了閉眼,重新落座,長出一口氣後,方才擺擺手道:“下去吧……”
皇貴妃亦決口不再提紀桐櫻的婚事,起身後再三告罪,這才出了御書房。
御書房外涼風一激,身上、心上的重重疼痛便前仆後繼地湧了上來。
肅方帝的疑心病,似乎越來越重……
頭頂上烈陽當空,皇貴妃卻覺得眼前發黑。這青空豔陽,朗朗乾坤,卻似黑霧瀰漫,叫人看不穿前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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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片黑霧卻一路從皇城蔓延開去,幾乎將大半個南城都籠在了其中。
定國公萬家自是不消說,難以倖免。
萬幾道得了空閒,便拘著燕霖說話,一而再再而三地同他分析利害關係,唯有遠離京都,方是保命之法。然而燕霖油鹽不進,聽罷只回他一句:“燕淮當年能做到,我如今難道便不行?”
萬幾道坐在太師椅上,皺著眉頭看他,心道他同燕淮本不是一路人,如何能拿來相較,但嘴上卻不能這般明說,於是他略一想,問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若折中想一想,先行離開養精蓄銳,等到時機成熟再出手,如何?”
“舅舅當我是三歲小兒呢。”燕霖嗤地一笑,搖了搖頭,“我娘孤身在燕家困了幾年,保不齊已經不在人世了,你我都還不知。”
萬幾道沉下了臉,斥了句:“莫要胡說,你娘一直安然無恙。”
燕霖咬牙:“如何會安然無恙?燕淮想必生吞了她的心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