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去,他便沒了在宮裡頭找樂子的興致。
他過去最喜歡在天晴的日子裡站在高處低頭往下看,風將袖子吹得獵獵作響。頭頂上是烈烈的豔陽,偌大的皇城盡收眼底。
底下的人,一個個小小的。像螻蟻般沿著長廊、臺階……一步步挪移著。一重又一重的琉璃宮闕,亦彷彿早就搭的戲臺子。他將皇城裡來來往往的人,視若棋子。
而今,他卻覺得意興闌珊起來。
權勢利益,突然就似乎都不重要了。
他一手扶持起的東廠,也叫他起不了興趣。小潤子是他一手帶出來的,究竟有幾分本事。他最清楚。若說這天下,最能叫他放心的。也只有小潤子了。於是,他躺了一夜起身,便決意捨棄京都的一切。
人一旦上了年紀,總不免思念故土。
他的根。始終並不在京都。
他汲汲營營想要掌權,掌到了,便不禁開始覺得乏味。
人終有一死,他沒有子女後代,將來他若是亡故了,難道要小潤子幫他送終?倒不如他自己回故鄉去,便是死了,好歹也圖了個落葉歸根的意圖。
故而,他便也順道沒了心思去收拾燕淮。
但方才謝姝寧突然提起。他著實心虛了幾分。
雖然最後不曾動手,但他的確動過心思,為了一己私仇殺掉燕淮。也的的確確像是他會幹的事。
汪仁派了小七下去後,自己則沿著東廠轉起了圈。一圈又一圈,走得心裡發悶。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停下腳步,吁了一口氣,接過小六捧上的茶。呷了一口,問道:“可走了?”
小六道:“是。小七接了人才出的門。”
汪仁聞言面色一冷,將手中的汝窯茶盞往小六手裡一塞,嗤了聲道:“她倒真就這麼走了,也不知來道個歉。”
小六小心翼翼覷著他的神色,斟酌著小聲道:“您沒解釋,也沒辯駁……”
那話說的,倒同認下了差不多。
汪仁聽著,忽地一笑,側目望向小六,作親切狀,溫聲說道:“去,拿把笤帚把前庭仔細掃上二十遍。”
小六眼神一變,心中暗道不好,可聽了汪仁的話,他也不敢再多言,只得應了是背過身去這才敢哭喪著臉朝前頭去。
前庭修得寬闊,又恰逢暮春夏初,那邊植的幾株數愛掉葉子,風一吹便嘩嘩落雨似地往地上掉。也不知是哪裡來的怪樹,天天這般掉葉子,卻還茂盛得嚇人。綠油油的樹冠濃密異常,像柄巨大的傘。小六提了笤帚戰戰兢兢地掃起地來。
若罰他做旁的,倒也就罷了,偏生罰他掃地……
誰不知印公愛潔到了近乎非人的地步,這地不掃掉一層磚,只怕印公都不會滿意。
小六低著頭,仔仔細細地連磚縫也不放過。
前庭人來人往,走過路過的都忍不住朝小六打量兩眼,等一發現汪仁就站在不遠處的陰涼處看著,皆嚇出一身冷汗來,飛也似地溜走。
小六的頭低得愈發下了,笤帚發出“唰唰唰”的聲響,像一陣疾雨。
出了東廠的謝姝寧,這會卻並沒有讓小七啟程回去,只將馬車停在僻靜處沒動。她仔細回憶著,一點點將自己所知的事理順,這才深吸了一口氣,吩咐小七走人。
一回去見了吉祥,她便問道:“泗水那邊,攏共過去了多少人?”
她問得急,吉祥聽了不禁一怔,旋即反應過來,皺眉回答道:“幾乎全都過去了。”
鐵血盟的人,只跟隨歷代成國公,不同於燕家的普通護衛。當年燕景出事時,叫小萬氏鑽了空子,鐵血盟幾乎一分為二,後來燕淮雷厲風行地整頓了一番,最後剩下的人數,遠不及燕景在時的人數。但剩下的這群人,皆是忠心耿耿之輩。燕淮既要遠行辦差,明面上不帶護衛,暗衛總省不得。
謝姝寧亦皺了皺眉:“你家主子出門時,帶了哪幾個?”
“……只帶了一個。”吉祥緊了緊垂在身側的手。
謝姝寧追問:“姓甚名誰,生得什麼模樣,平素為人武功如何,可得器重?”
鐵血盟眾人,一直由吉祥為首,這些事,吉祥應該比誰都清楚。
果然,她才剛一問完,吉祥便飛快地道:“叫狐三,武功不差,但並不是主上的暗衛。狐字輩的皆以蒐集情報為主,極少單獨跟著國公爺出門。主上並不器重狐三,這回點了他隨行出門,屬下也嚇了一跳。”
說到這,吉祥有些回過味來,又想著謝姝寧特意問他狐三生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