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似乎有些悵然,可是眼神淡淡的,也說不上如何介意。他望了一眼天際,不知何時已是雲淡風清,十多天微曾露面的月亮也悄悄在樹梢探出了半個頭,便裂嘴一笑,道:“歸去又如何?”舉起鋤頭刨土填坑。
“和尚——和尚——”“砰!”“哎喲……”
道曾繼續剷土,頭也不回地道:“小靳,什麼事值得如此慌亂?難道在山上遇見了虎狼?”
“不是啊和尚,是……是……”
有人一邊應著,一邊飛速地自林中奔出。那人看起來真是奇形怪狀——脖子上掛著兩隻沉甸甸地大口袋,腰間亦綁著同樣兩隻布袋,裡面不知裝滿了什麼,跑起來“叮叮鐺鐺”的亂響,好似一輛掛滿破銅爛鐵的牛車。
他吃力地貓著腰——除了因為脖子上掛的包外,還因為背上揹著團漆黑的東西——在雜草叢生的小路上一跳一跳地跑著。就這樣揹著掛著吊著,他的手仍不空閒,手腕上繫著根繩子,將一隻布袋拖在身後一路撲騰。
他奔到近前,費力地甩掉手上的繩索,蹲下來放倒背上的事物,拖著身上的包袱手足並用爬上小丘,撲在地上,累得大聲叫喚。
道曾停下活計,笑道:“小靳,你仍是這樣地不知足。貪念纏身,何求灑脫。今日怎會有這樣的收穫?”
“啊呀。”那少年扯下包臉的白布,抹一把汗,一臉掩飾不住的得色,喘著氣道:“今……今日我向北走,果然……果然又被我發現一個戰場。嘿嘿……死的人……死的人總有兩千吧。嘿,前村的王鐵匠硬說羯人是往西走。我就不信!有冉閔大人的大軍在西面,他們敢?哎喲,累死了累死了……”
道曾看他兩眼,突然臉色一變,放下鋤頭走過來,沉聲道:“人?”
“哎和尚,難道我小靳做事還會錯麼?”少年老大不耐煩地道:“人統統都埋了啊。我小靳自從跟了你,老早就……那個叫洗心革面……”
道曾手臂直直伸出,指著坡下那團麻布裹著的事物,疑惑地道:“人?”
小靳一呆,跟著在自己腦袋上“啪”地一拍。還未等他跳起身來,道曾已如一道輕煙般掠下小丘。小靳搶上一步,叫道:“人僵了,不過好象還有口……”
話音未落,“呼”的一聲響,小靳的小腦袋剛來得及一縮,道曾的身影再度掠過他,扛著那事物往山坡上一處廟宇如飛而去。勁風帶得小靳一趔趄。
“……氣呢。”半響,小靳衝著那遠去的青影有氣無力地道。他抓抓腦門,轉身收他的包袱去了。
“小靳,熬點熱湯來!”道曾的聲音遠遠傳來。
才剛開始清理第二個包袱的小靳惱火地抬起頭,胡亂應了一聲。他看看地上堆得亂七八糟的破銅爛鐵,咕噥道:“好,今晚又要收到三更天了。哎,跟和尚為伍,始終瀟灑不起來。”
話雖這樣說,他還是很快便弄了一鍋熱氣騰騰的薑湯,小心地捧著步入大殿。
這廟很有些久遠了。道曾說過,是什麼前強漢時建造的。漢朝,不就是被宦官敗壞了的麼?小靳別看年紀小,見識倒不少,知道宦官就是太監,而太監都是些不男不女的妖怪。一個被這樣的妖怪敗壞的朝廷,還能強到哪裡去?所以小靳聽到道曾說“強漢”兩個字,頗不以為然,連帶著廟宇也不大相信是那時建的了。只是蓮花臺上供奉的佛像模樣與小靳平日裡見過的都不同,或面目猙獰,或骨瘦如柴——道曾說是西域龜茲國的工匠塑的。看他辯得一腦門的油汗,權且信他一次罷。
小靳與道曾初到此地時,廟已經坍塌大半,只餘兩間偏室還能勉強容身,別說和尚、香火,就連耗子都沒見到一隻,已荒蕪多年。幸虧小靳自號“天下第一販”,與被他號作“天下第一痴”的道曾真的是珠聯璧合。一個賺錢有方,專好收集破布爛巾、黃銅廢鐵,經他巧手搭檔,漫天神侃,磚逢裡摳油,方圓十里八里內的錢統統刮幹收盡;一個廣佈佛道,日日超度亡魂,收埋無主屍骸,無論是大富貴門做法啟事,還是貧賤之人乞福求兒,一律來者不拒,大小通吃。
就這樣大半年下來,小靳賺足了磚木,道曾也邀齊了信男痴女,將這大殿重修繕一新。每逢初一、十五,也還有好些香火,成為數百里內最大的寺廟。
道曾嘴上不說,小靳可知道他心裡樂開了花,暗自計劃把偏殿也建起來時,就敞開大門,廣收弟子。好罷,小靳可也不是傻瓜,暗自琢磨,等道曾開始收徒納眾,自己一代豪傑,可斷斷不能做小和尚頭,當立馬拍屁股走人,五湖四海,遊他媽去。
他端